“以贫道观之，居士罪孽不多，入了幽冥受不了多少苦楚。”

　　那身影依旧飘忽不定，避开无尘子晃悠的灯笼，最后勉强躲在一处灌木林中，显出一二影子，也看不出男女模样，倒还是个人形，颇有些老迈口气应道：“小道士倒是个善心的。”

　　这鬼物确实还有几分灵智。

　　无尘子拿不准那鬼物心思，也就只能继续道：“我看居士心思清楚，不像是个孽障恶鬼，若是有心，小道还是可以超度的。”

　　那声音动了一动，周遭阴气飘动，引得灌木丛抖了一下，身形也动了动，似侧耳倾听模样，不过几个呼吸，正在无尘子暗自戒备时候，瞬间化作丈多高的一道黑烟，向着无尘子笼罩而来。

　　又有十来道阴气化作利箭，带着破空声，直直刺来。

　　灯笼上的几道驱邪符瞬间便化作灰烬，其内的油火也噗嗤一声便熄了。

　　无尘子忙不迭地扔开灯笼，又来了两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利箭，睁大双眼细细留神。

　　亏得法眼还在，无尘子倒是能够将那鬼物身形看的一二。

　　那鬼物行动颇为迅速，不等鬼气建功，更不敢让无尘子从袖子中掏出驱邪符，形状变幻，已经变作丈多大小一团鬼雾，对着无尘子迎头盖面便罩下来，却又是瞬间退回去，身上黑烟都散了三成不止。

　　无尘子身上有那护身金光闪了五次，袖子中又落出数道飞灰。

　　“倒是个有些本事的小道士！”

　　那声音有些清晰了，想来是觉得没有必要遮掩自己模样，隐约听得出是个老妪，语气依旧平稳。

　　话音未落，那鬼物又发作了，瞬间便散做十来道漆黑阴气，又向着无尘子罩来。

　　这一次，鬼气中多了些扭动的怪异符文。

　　周围的招摇阴气，受了那鬼物牵引，顿时向着无尘子笼罩而来。

　　又有漆黑笼罩，丈多高，直直冲着无尘子扣来。

　　无尘子早掐了个伏魔印，一身金光闪烁，目不转睛，坐待那鬼物撞上来，印诀还没按下去，便如中了铁锤一般，手中手印瞬间便散了，又是金光闪烁，身子也退了好几步，跌倒在路旁的灌木丛中！

　　那笼罩扣了个空，正好罩着无尘子脚下的两道驱邪符，立时有金光冒出来，将那笼罩破了七八个洞，渐渐扩大，复化为无形。

　　阴气散去，驱邪符也毁了。

　　无尘子手印破了时候，已经伸手在袖中掏了好几次，又颇为灵动滚了几下，刚好避开又袭来的十道阴气，任由身子下的草木被祸害了一大片，默默赞叹，再感觉手中，却是一把纸灰来。

　　这老鬼好生凶狠，不过是一个照面，便毁了无尘子七八道护身符。

　　看无尘子还要掏，老鬼也有些担心，又张开血盆大口吞了好几下，周围阴气已经聚拢，又是一道虎扑，有那几寸的爪子便对着无尘子脖子掐来，却不似刚才一般大大咧咧地遮天盖地的样子了，只是人多高，带得周围阴风扰动。

　　果然是鬼物，少了烈日克制，行动便捷，怕是马甲符也比不得！

　　无尘子念头转动，又是滚动了好几下，将那野草压出一片平坦，恰避开那鬼物，已经掏了七八道收鬼符，眼看着那鬼物还要扑到自己身上，便以身为饵，恰恰驱动收鬼符。

　　鬼物暗暗得意，不想生生撞上无尘子的驱邪符，将无尘子撞得胸口一疼，后者尚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打飞了几步，跌出了收鬼符圈子。

　　那鬼物又被无尘子身上护身符烧灼了几下，几点火星闪现，又随手收了附近阴气，将那点灵符火星给灭了。

　　“是个有点本事的小道士！”

　　也不待鬼物再做扑上来，无尘子已经掐了印诀，引动方才布下的收鬼符。

　　那鬼物几个扑杀，已经损了不少修为，忍不住心中咒骂并嘴上赞叹，又被无尘子身上的护身符又化去不少鬼气，身影变得透明了几分，还来不及收摄周遭阴气弥补，便有数道金光泛出，却是地上的收鬼符起了作用。

　　“啊~~~”

　　有那金光缠绕盘旋，也化作一个笼子，一点点收摄，鬼物被照耀，彻底显了身形，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比无尘子方才还要可怜几分，一阵一阵鬼气崩散，又惨叫哀嚎，在尺许的收鬼符圈子中滚来滚去。

　　那收鬼符法力不甚强，对付凶厉些的鬼物或者没啥用，但这老鬼也不是什么凶厉鬼物，被那九道收鬼符所化的金光圈子圈禁其中，又有收鬼符法力将老鬼阴气烧灼得滋滋作响，将老鬼身上阴气化去。

　　可怜老鬼接连受挫，身影比刚现身时候淡了六成不止！

　　无尘子也来不及起身，趁着那收鬼符起效了，又看得那鬼物不甘心模糊模样，已经掐了印诀，念动起度鬼诀来：“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没有罡步配合，这手印效果差了一大半。

　　那鬼物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在收鬼符之中来回挣扎，又有鬼爪子拨挠，又变幻身形，呼吸间三尺大小，呼吸间又是丈多大小，变幻不定，已经挣脱了好几道符光，幸而这符咒还算靠谱，还能稍稍支撑片刻。

　　“……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没有香烛法坛相助，无尘子这超度咒文弱了不止一筹。

　　那鬼物挣扎几下，看得无尘子已经起身，罡步不停，手上手印也没有歇下，周遭超度法力愈发强盛了几分，自己身上阴气流失速度也快了许多，便知晓自己怕是解脱了，顿时收敛心神，化作一慈祥老太太，对无尘子道：“老婆子本来也是个神婆，见得这地方异样，前来除魔，可惜被鬼物害了，迷惑心神，也成了个恶鬼……造孽不少，死在老婆子手上的道士和尚也有十来个了，不想还能得到超度……”

　　“小道长真是慈悲心。”

　　无尘子收摄心神，不敢妄动念头，继续念叨：“……自身承担，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小道长可能为老婆子祷告一番，免得老婆子在下边受罪……”

　　咒文发作，化作一道金光，对这那只剩下三成阴气涌动的老妪模样鬼物束缚而去，恰此时，那收鬼符耗尽法力，金光囚笼散做点点火星落地，无尘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只需待得那金光将老妪卷入阴司，此事便算妥了。

　　那老妪也要认命了，刚好见得收鬼符失了效果，顿时喜出望外，身影猛然一动，闪烁呼吸几下，周遭阴气涌动，飒飒作响，无尘子一口气还卡在喉咙，上下不得，忍不住便咳嗽起来。

　　周围方圆十丈内草木东摇西摆，却是那老妪吸纳阴气太狠，顺带着席卷了周围风气，吹得那草木哗哗作响。

　　片片青叶做飞刀，丝丝狂风化利线。

　　那老妪化了个三尺巨口，将这浓郁阴气一口吞下，又不晓得如何运转阴气，周身直冒黑气。

　　老妪心满意足咂咂嘴，脚步一动，挣脱了超度金光，复散做十余道阴气，比那阵眼之处的还要浓郁三分，阴恻恻笑道：“小道士，看来还是老婆子我命不该绝啊！”

　　言语之间，那阴气已经卷了附近荆棘刺，化作千百道飞针，便向着无尘子周身刺来。

　　绵绵细雨犹不及，密密浓发比不得。

　　“老婆子看你还有哪般手段，呵呵呵……”

　　无尘子生生止住咳嗽，又抚了胸前伤痛之处一下，道：“超度婆婆你，你也是命不该绝啊，说不得还能有个不错的来生！”言语时候，已经掐了印诀，依旧引动收鬼符，还想再试一下镇了那鬼物。

　　又有一道护身符化作飞灰，却是将那些飞针都挡下了。

　　有那老妪所化的阴气一面在草木缝隙间来回穿梭，躲避仅剩的两道驱鬼符追索，一面引动这附近几个坟茔隐隐散发的阴气，绕着无尘子试探，嘴里还嘎嘎嘎地阴笑道：“死在老婆子手下的道士起码有七八个了，转生什么的老婆子算是不要妄想了。”

　　“幽冥地府十八层，老婆子怕是都得去走一道。”

　　“可惜了，当年婆子侍奉神明，如今居然半点庇护也没了……”

　　无尘子心神不动，法眼已经看的那鬼物身影，又取了收鬼符，念动真言，对着那闪动的阴气追索而去。

　　那老妪此前受了无尘子一个阴招，险些被度化了，此时聪明多了，见无尘子识破自己的位置，急急飘动身形，以十余道阴气掩盖了身形，又飘忽不定，使得无尘子不能锁定，那收鬼符也就只能茫然地追索在十余道阴气身后，点点金光已经淡了几分，也不知能撑得住多久，也不知那老妪是否真的在这阴气之中。

　　若是这鬼物跟刚死不久的亡魂一般懵懵懂懂，该是多好啊！

　　自己都用不着收鬼符，只需一个超度咒语就解决了，何其舒坦！

　　无尘子一边暗自防备，也在叹息自己修为太低，比不得那子真道人一般道行高深，元神凝练。

　　便不是人仙修为，只要元神凝实了，无尘子也能轻易识别出那老妪藏匿之处，如何能够这般被动。

　　看来，还是要开杀戒了！

　　虽然防备，无尘子嘴上功夫也是不停，劝道：“婆婆虽罪孽深重，若是诚心反悔，小道再寻大悲寺的高人超度一番，纵然不能再入富贵人家，也可以再世为人，岂不比当个孤魂野鬼来得舒坦？”

　　“以大悲寺大慈悲，如何忍心婆婆在十八层地狱受罪！”

　　“实在不行，碧霞观道长拜请婆婆当年供奉神明，再获神恩，也能转世。”

　　言语时候，已经有两道驱邪符被阴气破了，那阴气也受了符咒法力，散了三道。

　　老婆嘎嘎笑声不绝：“小道士莫要糊我这老婆子了，纵然老婆子我去不得阴曹地府，我家新近拜大人却说幽冥地府……”

　　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语有失，老妪又续道：“小道士，老婆子手段还算温和，只需轻轻一下，你便魂魄也存不下了，没有苦痛的！”

　　“实在不行，你入了我家大人门下，日后搭伙也可以的。”

　　无尘子暗笑，那老妪虽破了几道驱邪符，但自己想来也不好受。

　　“看来婆婆手上功夫颇为爽利，不过婆婆你没有被鬼物害死……你已经被害了了，如何知晓死在你手上没有会不会更苦痛？依小道所言，婆婆安心受了超度，才是真的没有苦痛！”嘴上功夫不停，无尘子手上也没有停下，稍稍察觉自己驱邪符被破了，便又取了一道补上，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

　　还好自己这几日都停了《诸是如梦观》，不然身上那点符咒，怕是撑不住几下啊！

　　虽不是阵法，但这八道金光灿灿的驱邪符，在无尘子前后左右漂浮，显出三尺大小金色影子，照耀周围三尺位置，在鬼物眼中，很是骇人了。

　　不过这婆子也太小心了，居然只是引动阴气祸害自己的符咒，自己躲在老远的草丛中。

　　夜色迷蒙鬼气动，地气滋扰幽魂生。

　　无尘子法眼受了阴气困扰，还是有几分余力，依稀能看的有几道幽魂在阴气引动之下自附近的坟茔之中爬了起来，想来是没有被人超度的，又有这墓葬山的阴气滋养，一直躲在坟茔之中温养，今日那老妪动作过大，引动周围阴气，顺带也将那些藏匿多年的鬼物也引动了起来。

　　这些鬼物在山上，今日不出来，过几日待得阴气再下沉几分，也要出来了。

　　老妪也知晓此时情势，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许多寒气，道：“小道士，你这些手段比死在老婆子手下的和尚道士都厉害几分，不过还有些不够看，你看那王家的又来了几个，到时候跟婆子一道出手，看你还能撑得住？”

　　这话使得无尘子心底咯噔。

　　但想想此前安排的，山脚下有刘伯爵的人在，王家安排的人手定然上不来，说不得还要被扣下。

　　但看样子，王家也晓得这山上有变化了，不知是有鬼物通风报信了，还是方才路口那些人起了疑心？

　　无尘子也不敢再拖延下去，放下了对杀伐阴魂有损功德的顾忌，直接取了一道五雷符，在那鬼物惊异好奇目光中，念动真言，不待附近的鬼物靠近，那五雷符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化作数道雷霆，向着周围劈去。

　　“天雷，猛吏真君。承令召，速降威。吐，急赴前。五，搜山川。精鬼怪，捉呈。一依帝令，火急奉行……”

　　老妪在见到无尘子手中灵符闪烁雷火气息时候便厉啸一声，生生停下在周围几个数个草丛中遁来遁去的身形，扛了几道驱鬼符也要将周围的阴气聚拢起来，便想与无尘子硬拼一把，还不待扑上前来，便被无尘子引动的雷霆锁定，却是刚刚失了心神，露出了身影，刚好成为雷霆的靶子。

　　那雷光来得快也去得快，无尘子眼光一花，法眼被雷霆顺带破了，待得恢复眼力，又赶紧取了火折子点燃灯笼，又取了天眼符使了，将泪水朦朦的法眼驭使起来，才勉强看得清周围。

　　那婆子确实是被灭了，不过其引动的阴气着实不少，法眼之下，周围依旧是阴暗近乎墨。

　　可怜当年一个侍奉神明的神婆，如今堕入饿鬼道了！

　　周围被引动的几个鬼物并未被五雷符顺带灭了，倒不是那五雷符有怜悯心思，而是其法力有限，乃是无尘子练手之作的寻常符咒，还没有以法力运转符咒，威力有限。

　　又有周围三尺范围内的草木都已枯了，还有那婆子遁藏的草丛也滋滋冒烟。

　　周围虽然还是黝黑一片，但失了那老妪的牵引，阴气已经平和了许多。

　　一抹一抹靠拢来，大把大把散出去。

　　无尘子看那些鬼物在阴气滋养下依旧有些朦胧的身影，浑浑噩噩，缺胳膊断腿，几乎显不出人形了，轻轻叹气，也不使收鬼符了，直接便念动起度鬼诀来：“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度鬼诀对老妪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对这些身影飘渺的鬼物颇有作用，无尘子不过是运转一缕法力念动了一遍，那度鬼诀已经卷了徘徊在附近的鬼物去往幽冥阴司了，只是可惜那阵法尚未破除，此处依旧有阴气笼罩，在夜色之中压得无尘子法眼颇为难受。

　　“真是罪孽！”

　　无尘子先小心查看了一下四周，将一点火星灭了，再见不得异常模样，这才将怀中和袖中已经被阴气浸染废了的护身符驱邪符等都丢了，又自符袋中取了二十余道备着，猫着身子往那洞口钻去，还故意在洞口处卡了两次，磨蹭了数十个呼吸时间，却是无尘子依旧不太放心，还想看看有没有老妪一般的鬼物再次偷袭。

　　阴气过盛，乱了这墓葬山的生气，少有鸟雀山兽喜欢这地方，尤其是今夜不大对劲，周围安静的不见半点声音，也是无尘子手中有许多依仗，修为也有进步，不然稍有动静便要先来个遁身符逃出这墓葬山——本事不济，金山银山也落不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