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愣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黑：“那仙神的法宝，自己不温养，丢给我这么一个修为低下的小道士帮着温养？”

　　“嗯，还是一条狗的模样，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胡八姑起身，换了个慵懒的姿势，白了无尘子一眼：“那群和尚说不执着于象，虽然有几分神神道道的，但也是这个理。”

　　“若是小官人你境界高深了，成了仙神一般的高人，莫说是狗了，便是牛羊禽兽，都能以法宝化形。”

　　“不过这么一只狗，确实有点离谱了就是。”

　　无尘子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连你自己也知道这话有些离谱了！

　　胡八姑不满盯着无尘子看，将后者面上笑意活活给压下去了，这才心满意足点点头，继续道：“这事情，将来小官人你破界而去之时，那一直藏在背后的布局之人自然会跳出来给个说法的，暂时用不着操心。”

　　“最近我看这死狗还能帮忙不少，以后没事便带着，免得那些凶煞恶鬼派来寻你我麻烦的时候偷袭。”

　　无尘子点点头，小黑在这方面的本事实在是了得，比自己法眼都高明了不少。

　　胡八姑也放下对小黑的好奇，斟酌片刻，道：“小官人……”

　　刚开了一个头，胡八姑便止住了话头，满脸迟疑神色，显然是在发愁后边的言语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无尘子正抚摸小黑欢喜呢，听了半截话，实在是难受，抬头，见了胡八姑为难表情，笑了，却是自己跟胡八姑这么一年左右了，其大多是悠哉自在模样，倒是很少见着性子直爽坦率的胡八姑做出这般模样。

　　眼看胡八姑已经伸出玉手，手上妖气流动，晓得这狐狸精是毛了，无尘子忙收敛笑意，道：“八姑，怎地？”

　　“话说半截，可不是你性子。”

　　胡八姑也懒得磨磨蹭蹭了，顺势道：“在你家道观那儿，当时小官人你分明可以直接取了老道士尸骸便走的，为何非要下去将被镇压的老鬼收拾了？”

　　无尘子想了想，实话实说了：“只是心头悸动。”

　　“究竟在这儿呆了二十年，蒙受供养，彼此也算是熟识了。”

　　“张家的果子，刘家的腊肉，我都吃过了。”

　　“虽不是养育之恩，但人情在那儿呢。”

　　“那鬼物将这百姓都害了，连魂魄都抓走了，好生生的村子也破败了，自己究竟心头放不下去，尤其是我老师，也是因着老鬼的缘故，殒命于此，这些因果，若是我白白放过去了，此生都不得心安。”

　　“我的前半生，被那鬼物彻底斩断了。”

　　胡八姑试探着问道：“只是外人的缘故？”

　　无尘子不晓得了：“还有旁的应由？”

　　按说不应该啊。

　　胡八姑是千福山的狐狸，平日最多便是在山头附近转悠转悠，自己这儿距离千福山足足一两日路程，胡八姑不可能没事跑来这太平村转悠，更不可能比自己还要熟悉太平村以及三清观的牵连。

　　除非，那个老鬼是胡八姑给镇压下去的。

　　又或者，胡八姑晓得自己其实是为了前身出头？

　　想到此处，无尘子摇了摇脑袋，将那不靠谱的想法给丢了出去。

　　胡八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算不上个坏人。

　　自家三清观跟胡八姑一直没半点冲突的，这狐妖不至于闲得无聊，专门跑了这大老远来祸害自己一个人仙修为的老师，至于自己前身的事情，其更是不可能知晓了。

　　胡八姑看无尘子面上神色变幻，纠结仇恨无奈来回跳动，立即便晓得无尘子是想歪了，伸手给了一个暴栗，将无尘子从杂乱心思中唤回了，这才带了几分魅惑鼓动味道问道：“小官人出手之前，可曾有心血来潮的感觉？”

　　“觉得自己非得将这魔头给收拾了？”

　　“而不是三思而后行，仔仔细细斟酌了利弊，有了取舍之后才下的决定？”

　　无尘子不以为胡八姑无的放矢，将前头自己的心思细细想了一遍，这才迟疑不定应道：“是有那么一点心血来潮，更多的，还是因果。”

　　“魔物在我三清观坐镇的地方害了千百人，将原本已经艰难的山村害得如今剩不下三五十人，那因果实在是不小。”

　　“老师也是为了镇魔而死，我虽修为不高，但这因果，该了结还是要了结了！”

　　胡八姑既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失望，片刻，道：“罢了，这事情急不得！”

　　无尘子实在不喜欢这些人故弄玄虚说话只说一半的性子，追问道：“八姑，这里头还有什么说法？”

　　胡八姑摆摆手：“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悟了便是悟了，没悟，姐姐我也不能说破，拔苗助长不是好事！”

　　“好了，早早回去百江郡才是，姐姐我这连日奔波的，实在是疲倦了，还是百江郡那儿待着舒坦，吃的也好，睡得也好，有个徒弟可以骂。还有姐姐我这一身衣衫，又破了几个口子，回去了，小官人你得给姐姐我再定做两身。”

　　无尘子连连点头：“好，好！”

　　两身衣衫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能够将胡八姑这个妖境的狐狸精收在身边，自己平日实在是安全多了，便是昨日，自己有胆量跑去挑衅那鬼物，也是想着胡八姑在山上，若是自己整个支撑不住，胡八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如此，自己又得了一大笔功德。

　　能够用两件衣衫换取功德，这生意实在是划算的很。

　　看得无尘子点头应下了，胡八姑也难得言语，又将脑袋伸出马车，细看外头官道两旁顶着灼人的日光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百姓，与自家山上一群小狐狸模仿的动作差别太大，看来也别有一番味道。

　　无尘子也细细琢磨起胡八姑言语来。

　　前头胡八姑所言，说自己是哪般缘故非要下去除了那老鬼，自己也是实实在在说了，但胡八姑似乎不太满意。

　　修道之人，遵崇因果牵连，不是应该的么？

　　难道真的要自己是为了功德，这才出手，那般心思，怕是落入下乘了吧？

　　无尘子也转过眼光，看向外头翠绿暗红的颜色，默默沉思。

　　一路顺畅，不过大半日时间，二人一狗便到了嘉定县，无尘子先去寻了裁缝铺重新定做了一身道袍，然后想了想，还是寻了镇魔寺去，厚着脸皮找了无戒大师，将太平村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按说，这事情是镇魔寺的。

　　自己已经是越俎代庖了。

　　无戒大师听无尘子说了之后，晓得那太平村、大王庄、小王庄几个地方已经落得如此可怜了，面色也变了，原本看向无尘子的眼神不太良善，但晓得自家镇守地方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尤其是这纰漏还是自己仇人给收拾好了之后，面色实在不太好看。

　　无尘子当时看无戒大师面色胀红，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忍不住险些笑了。

　　好在是禅房里头，外人看不见，不然无戒大师这模样传出去了，旁人怕是会怀疑大师佛法修为的。

　　等无戒大师想起来要解释一番时候，无尘子已经起身告辞了。

　　三清观已经是过去了，太平村衰败的因由，与自己关系不大，算的是自作自受。

　　前身死在三清神像前时候，太平村今日的解决，便定下了。

　　自己只是因着三清观传人身份，去将三清观衰败缘由了解了。

　　自己如今已经扫除了邪魔，又将事情告知了这位镇守大师，日后太平村好坏与否，与自己无关了。

　　回了客栈，无尘子心疼地重新温养自家拂尘法剑还有珠子，顺带修炼，等第三日道袍制好了，二人取了道袍，又买了不少当地的小吃瓜果，又跟着马车摇摇晃晃，看看一路上人情山色变化，优哉游哉往百江郡回去。

　　万事从心何所为，人生百岁几多时。

　　如今半老头先白，只有青山似旧知。

　　等回到百江郡，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在路过那清源寺时候，胡八姑犹自觉得十本修行功法不太满足，怂恿无尘子再去那儿转了一圈，将清源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也没找到那鬼物的痕迹。

　　上次时候，胡八姑将苦魔尊者好生敲诈了一番，临走时候，还丢了个太阳真火的阵法祸害其，难怪那老鬼如今死死躲在阵法封印之下，任凭胡八姑在头顶上咒骂了半日，只当做不曾听闻，依旧当一只缩头乌龟。

　　保住小命才是关键的。

　　胡八姑骂得口水都干了，也见不着周围阴气涌动，更是没察觉苦魔尊者冒头，依旧不甘心，还让无尘子施展《净天地神咒》，将本就所剩不多的一丝阴气给收拾了，恢复了林间阴凉却干净的感觉，还是见不着苦魔尊者冒头，只得骂骂咧咧离去了。

　　无尘子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了。

　　分明是胡八姑贪心不足，逮着苦魔尊者这么一个可怜人使劲霍霍，但胡八姑表现出来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吃亏了。

　　这脸皮，无尘子自认为是比不上的。

　　想想苦魔尊者在封印里头，说不得也是各种咒骂，那言语未必比胡八姑文雅，无尘子还是忍不住一阵欢喜，居然保证了一路上的开心快乐。

　　胡八姑自然晓得无尘子的性子，好几次想套话寻无尘子晦气，都被后者机智找了其他话题躲过去了，等二人都回了百江郡，敲开大门的时候，依旧没能报仇。

　　胡八姑直接肚子气鼓鼓回了偏房，只将开门迎出来的清缘看得一脑袋官司，却不晓得自己这位师娘又是发什么脾气。

　　无尘子摆摆手，让清缘莫要理会此刻正在恼火的胡八姑，径直入了静室，先看看其修行的成果，有没有修炼出法力，再考较一下其绘制灵符的手段，念诵咒文的本事，以及对那经卷咒文的熟悉程度，终于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这徒儿跟着自己修行都一年三个月了，终于是修炼出了第一缕法力。

　　真是老怀宽慰！

　　只是一年时间，无尘子日思夜盼，都盼望自己徒儿能够早早修炼出法力，也不负这师徒一场的情分不是，更是在跟子真道人这老道士论道时候，多少能够挺起胸膛来：你有个入道境界的徒儿，我这徒儿虽然年岁大了些，却也是入道了。

　　究竟不丢了师弟我的面子不是。

　　算来算去，若非是这徒弟的缘故，无尘子也不晓得当老师是这般辛苦。

　　每日带着诵读经文，早晚课，自己修行不断时候，还要留神弟子是不是颂持出错了，冷不丁便得停下来纠正，实在是麻烦。

　　还有接引灵气入体，无尘子分明觉得是水到渠成一般的，但在清缘身上，却不是这般模样的，反反复复教授打坐，吞吐灵气的呼吸法门，还要渡灵气过去让其晓得运转周天的法门，实在是繁琐。

　　一日，两日，三日，无比辛苦。

　　想想自己个儿老师，好像也是这般辛苦。

　　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弟子虽然根骨资质差了些，年岁还大了些，但比起前身而言，悟性和坚持都强了不少，居然能够一年多时间便修炼出第一丝法力。

　　真好，以后用不着再如此操劳了。

　　无尘子欢欣鼓舞，当夜便让厨房准备了好一顿伙食，又多烧了两只公鸡，总算是将胡八姑从赌气里头给唤了回来。

　　第二日无尘子带着清缘一道登上屋顶吐纳朝阳紫气，又做了早课，依旧驭使一道法力进了清缘体内，查看了丹田那一绺法力，这才丢开了清缘，回了静室，准备将云中老人所修炼的法门写下来，先给清缘修炼了。

　　穷人，便是这么可怜。

　　自己压箱底的法门不可能拿出来，也就只有那老道士的法门了，最多便是在静室里头自家祖师神位最下边，设一个云中老人排位，平日供奉香火，便足够了。

　　至于那十本胡八姑讹来的修行功法，无尘子还想等等几个前辈高人的回信，看能不能将那些隐语密语都解读出来，看看那修行功法优劣，再定下清缘的修行法诀。

　　功法不能出错的。

　　经脉，穴窍，吐纳法门。

　　若非出错了，轻的只是影响修行速度；重了，可能伤及经脉丹田，坏了修行机缘。

　　至于胡八姑，自有传承，呼吸速度比无尘子还要快上几分，吐纳法门也要比无尘子凶猛几分，看不上这道门修行的法门。且这法门与其妖精的法门修行不同，参照印证还可以，若真个取了道家法门来修行，怕是要出错。

　　如今的无尘子跟不少修行高人论道说法，三五不时还有书函往来，虽不会真个说道修行法诀，但概而诉之也是可以的。

　　佛门修行，要不纯注重元神，肉身虚弱不堪，要不便是注重肉身，元神平常。

　　但这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只是看各人资质根骨差异，各自取舍而已。

　　前者，走的惟心法门，一念成佛，无尘子修行的《诸是如梦观》也是如此，参悟天地万物运转，观人道兴衰变幻，再辅以教化法门，取来无穷功德相助，一念通达，便是罗汉，菩萨，佛陀。

　　但这法门，非常艰难。

　　悟性不足，连门径都摸不到，永远在门外徘徊，终其一生，连入道境界都办不到，至于后边千百种境界，更是遥不可及了。

　　心智不坚，则进益艰难，更有堕入魔道的危险。

　　红尘之中诱惑太多，酒色财气诸般迷惑，生老病死种种畏惧，每一个都能让那心智不坚者瞬间破了修行，欢喜伤痛，一瞬心念变幻，被魔障纠缠，更有甚者，急于求成，径直学了邪魔外道法门，妄图以天材地宝相助，一番辛苦，毫无寸进，反倒落了个怨天尤人的心境，堕入魔道。

　　心智太坚，不能明悟，修了这法门，也只能白白落入魔道。

　　后者走的是金刚菩提法门，万般不求，只是毅力。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日不歇，其难度，入门简单，三五月便能与江湖武人差不多了，后续却是极为艰难，或者十年也未必能够增进一层，自然心中火气压抑不住，也不入佛道，反倒成了个疯癫和尚。

　　至于道门，正统修行便是修行精气神三宝，成就仙人。

　　这一条路径，最是光明，也最是艰难。财法侣地，缺一不可，资质根骨稍稍差了，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尤其是半途失败的可能性太高了，君不见封神之战时候，一群修行可都是逍遥仙人，莫名其妙便卷入了灾劫之中，成了个阴魂神灵。

　　修行精气神中途失败了，可不像是佛门还有来生佛缘。

　　道门只有今生，不得成就仙道，来世，约莫只是富贵人家了。更有甚者，修行这精气神三宝，只耗费身上福缘，来不及行善积德留得一点善果，半途失败，剩了一抹幽魂，入了幽冥，只剩下一身恶因恶果，哪有来世人身？

　　旁的便是尸解仙，鬼仙，不是正途上的仙人，多多少少有些限制，比不得仙人潇洒自在。

　　之后便是封神了，借助功德，成就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