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也是这群和尚道士,还盘算着将南边的城池都收回来,倒是留了手,没将那城墙屋舍全数毁了。
此处得手,乘胜追击。
那两三千和尚道士在鬼氛已经全数丢了的化魔域修养一日,吞服丹药,将身上伤势恢复了,法力也补足了,打算一鼓作气,顺着东边方向,将打余下六个鬼城一个措手不及,将余下六个鬼城也一起收回了。
如此,功德无量,这两三千修行超度了千万鬼物,就算不能直接飞升仙界佛界,也立时成就地仙真人,尤其是那几个打头的,天仙仙人也有希望。
那边鬼物也不是傻子,晓得被人使了个调虎离山的计策,自然急吼吼往回赶,正好在定魔域遇着了那群正在攻打的和尚道士。
三千人仙境界的修行,对十万鬼物。
两边修为都不低,尤其是那鬼物,将本就是鬼蜮的定魔域化作了十八层地狱一般的极阴极邪的地方,半点阳气也不见,一丝五行灵气也不留,只有那对佛道修行极为不利的怨煞鬼气。
那一战,几乎天崩地裂。
胡八姑当时只躲在千福山上,不晓得其中详情,只是从千福山上看到那整个定魔域上方被打破了一个大洞,千百丈大小,有数之不尽的太阳真火从那大洞之中落下去,还有那日的漫天星斗,白日现身,也异常明亮,居然比煌煌大日也差不了几分了。
又有当时东南风,也被那群鬼物生生改了方向,周遭地脉蔓延出来的阴气,也被那西风卷了过去,化作定魔域争斗的资粮。
事后,应该是佛道一方败了。
胡八姑在千福山上,看到上千个修行,个个一身伤病,从东边的定魔域而来,绕过化魔域,然后盯上了千福山这阵法缭绕戒备森严的地方,双方动了一下手,试探深浅,两边也都有忌惮,没敢下死手。
佛道千余修行晓得千福山是个烫手的山芋后,悄悄绕过这地方,继续往西边蹿,然后隐没于茫茫群山之中,想来最后还是回了大明国吧。
至于鬼物,也集结了万余鬼物,各个也都是鬼气不稳,跟着追杀而来,在向千福山打探修行的去向的时候,心火扰动,起了争执,也动了一场手,各有伤损。
然后那鬼物也绕过千福山,跟着向西边追杀而去。
如此,千福山的威名打出来了,附近百里地方勉强保得安稳,没有鬼物敢在此地作祟,佛道修行也有忌惮,不敢对千福山下手。
这镇魔谷,定魔域两般战斗,鬼物与修行都没能讨得了好,都是大伤元气,然后便定下了默契,默认这鬼物占据百草门南边的七座城池,但鬼物也不能再贪图旁的城池,也不能再扩展势力。
大明国皇帝也有计较,慢慢将南边这地方的村镇一点点往北边移,也免得自家百姓成了一群鬼物的资粮。
至于南边的一群鬼物,也定下了攻守同盟,有那精通阵法的老鬼,将七座城池移了个位置,牵引附近地脉,招来无穷阴气,将那城池化作真正的鬼蜮,活人妖精都不敢入其内的那种,又布下了个北斗大阵,也免得那佛道修行再来个偷袭,一群鬼王救援不及,被人将城池抢了回去。
天下至此勉强安定,就算是有争斗,也都是小打小闹,只要佛道修行与南边鬼族不起争斗,这大明国便可以安稳下去。
妖族,也就东边的水族,一直安稳,除了三五不时吞了几个不自量力下海的渔民,也懒得上岸来招惹是非,其他地方的妖族,大多在杳无人迹的地方安稳修行,参悟末法世界的玄妙,争取早日突破,然后去妖界。
天下,自此安稳。
胡八姑这一说,又是个把时辰,残月高悬,月华遍照,繁星点点,阴气扰动,二人已经远远见着了此前路过的小城,安定县,然后施展魅惑手段,蛊惑几个守门军士开了城门,悄悄进了城,又堂而皇之寻了个鬼宅,任由小黑将那不成气候的小鬼吞了,安安稳稳住了下去。
左右那些人家早安睡了,如此,二人动静一点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一夜,各自吃了干粮,又布下镇宅符收鬼符,将院子护持的稳稳当当了,这才打坐,恢复伤势。
那老车夫,连夜被无尘子丢了一张银票,连夜走了。
等第二日,外头有百姓发现了二人马车,但看到是个道士,安安全全从那令人心惊胆战的鬼宅里出来了,却也信服,有那热心人听闻这鬼宅已经清理干净了,自告奋勇领着两位颇有些衣衫不整的高人到了附近的客栈,又又领着无尘子这位高人到了城里最有名的佛寺,静安寺。
至于胡八姑,对佛道都不太待见,且昨日临时吞吐灵气恢复法力,实在是受伤不轻,昨夜打坐一晚上,吸了海量灵气,却也没将一身伤势恢复过来,如今正安安稳稳躲在客栈里打坐。
无尘子给了一两银子带路钱,将那热心人打发了,这才寻了知客僧带着,一路到了住持所在的禅房,遇见了在这安定县声名赫赫的高人,静远大师。
静远大师是个面容悲苦的老和尚,瘦骨嶙峋,但身上功德不少,行走间隐隐有佛光缭绕,一看便是佛法精深的高人,也难怪在安定县人尽皆知。
听闻人仙境界的道友来访,这老和尚也是欢喜不已,早早让小沙弥准备了茶水瓜果,等见着气息不稳狼狈不堪的无尘子,其人面上皱眉,瞬间又将笑意恢复了。
老和尚也顾不上嘘寒问暖故作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问了:“无尘道友,敢问你这是……”
“招惹了什么妖邪?”
这静安寺修为最高的便是这静远和尚了,其修为比无尘子约莫也就高出一线,看了无尘子这伤重的模样,自然担忧不已。
万一无尘子招惹的是个了不得的邪物,自己这静安寺可扛不住。
无尘子在这一路行来,也晓得南边这安定县的情况了,轻笑安抚道:“大师莫要担心,贫道不是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邪物……”
嗯,这话实在是假。
那不但是个邪物,甚至是个连胡八姑都招惹不起的邪物,不过好在其没有跟着追杀而来,确实不会对安定县有啥影响。
如此,无尘子心头安稳了:“不过是贫道往南边去拜会故人之时,遇着了个境界高深的鬼物。”
“那鬼物贪图贫道的气血法力,险些将贫道害了。”
“也是贫道命不该绝,最后侥幸逃脱,还回了这安定县。”
静远大师对南边的情形可比无尘子清楚多了,自不会被这错漏百出的假话给糊弄过:“无尘道友莫要以为和尚对南边的情形不了解。”
“南边早没几个活人了,全是凶狠鬼物。”
“那几个活人,也大多是采药人,搏命换银钱的那种。”
“无尘道友如何还有机会去拜访故人,莫非无尘道友的故人,是已经成了气候的鬼物?”
看破不说破!
无尘子沉默了:这老和尚难怪一大把年纪了,修为也不过是人仙,看来确实不是个清净和尚,其心眼未必比南边那群鬼物少。
老和尚也晓得不能逼迫太过,换了个温和声音,解释道:“南边鬼物实在是凶狠。”
“三五不时就破开城门口的上品镇邪镜,祸害城里的百姓。”
“老僧修为在外头或者不算低,但在数十个鬼物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道友却不晓得,老僧看了那无辜百姓被鬼物吸干精血,连魂魄都被拘了那时,何等心痛。”
“道友虽确实是道门真修,但老僧为了满城百姓着想,不能容忍道友招来恶鬼!”
无尘子忙伸手止住了老和尚,实实在在道:“南边五六十里地方,有个村子,唤作江家村,三年前已经被鬼物给灭了,村民的魂魄也被留了下来,又被鬼物以鬼气污了,正在向着恶鬼变化。”
“村人里有个唤作江小三的,侥幸从鬼物手里逃脱,流浪到了百江郡,与贫道熟识,这才求贫道过来将村子里的亲友全数超度了。”
老和尚看着无尘子的目光变化,有猜疑,也有赞叹。
无尘子依旧不疾不徐解释道:“这往村子的官道还好,贫道一路安稳过去,闯到村子边上,见了那鬼物截了地脉阴气,正要将整个村子化作幽冥鬼蜮。”
“可惜,贫道修为不足,被老鬼伤了,但有个同行的道友,也出手将那老鬼伤了。”
“如今,道友与贫道都身受重伤,这才寻了道友这儿,看能不能讨些灵丹妙药,早早将伤势恢复了,再杀将回去,将那恶鬼收拾了,也免得真的炼成了鬼蜮,到时候贫道固然跑不掉,大师这你这儿也逃不掉!”
这话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了。
端坐蒲团上的静远和尚也坐不住了,佛珠也扔了,起身,在檀香缭绕香气袭人的禅房内来回踱步,停下,在无尘子面上看了许久,身上怒气跳出,终于又压了下去,看来是佛法修为终究还在,将那五毒心之一的嗔怒给压了下去。
无尘子拂尘扫动,反倒是安稳了不少。
这老和尚看来还是在乎安定县这一城百姓的,不然也不会生出怒火。
心思安稳,无尘子言语更加平和了:“贫道来此,也不是为了让大师一道出手,降服恶鬼,只是想寻大师借些灵丹妙药,好生疗伤一番,当然若是大师有那除魔的宝贝,如舍利啥的,贫道也想借了,趁着江家村那个鬼物还没恢复之前,赶紧将其拿下了。”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大师想来也是知晓的。”
“贫道昨日伤了那老鬼,其若是想要增进修为,这安定县百姓的气血,便是最佳的丹药!”
静远大师也不晓得想到了哪般事情,摇头叹气:“老僧也想取了佛门珍宝,跟道友一道出手,将南边越来越近的鬼物逼退。”
“可惜,老僧修为实在不高,还受了敕命,要镇守这安定县。”
“至于宝贝,道友看我静安寺,也就是大雄宝殿的佛祖塑像受了百多年香火,还有些灵妙,其他的,嗯,也就老僧的佛珠,多多少少有些镇压心魔的妙处,其他的,道友若能寻出来,老僧赠与道友。”
“只盼道友能够将那江家村的鬼蜮收拾了。”
“安定县,安定县,求了百多年的安稳,自老僧师祖到老僧这一代,一直都没能等来安定!”
言语到了最后,静远和尚居然涕泪横流,看得无尘子好一阵腻味,又是无比同情。
坐镇在偏远城池的修行,功德本就不多,求的也是安稳而已。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越是偏远的城池,龙气越是脆弱,人心算计越是多,生出来的邪祟鬼物越是难缠,稍有不慎,便是灭家之灾,亡身之劫。
这些修为不高的镇守,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是东家的遇着邪物了,便是西家的被灭门了,只让这些修行,苦不堪言。
太平村那地方,不也有各种鸡毛蒜皮的计较?
无尘子叹息片刻,那边老和尚也压下了情绪,道:“老僧这儿还有些从大悲寺换来的丹药,疗伤颇有神妙,可以赠与道友……”
无尘子身上还有两瓶丹药,也是疗伤的,还是伊明诚那小年轻炼制的,未必比这老和尚从大悲寺换来的差。
只是无尘子今日伤势已经恢复了一大半,这两日还要去江家村斗鬼,自然要多留些备用,这才没一口吞光了。
故而无尘子只是摆摆手,道:“谢过大师,我这还有些疗伤的药。”
“不过大师既然已经晓得了这事情,这段时间还是多防备些,免得那些穷凶极恶的鬼物跑来偷袭,害了无辜百姓。”
“贫道休息两日,等这伤势恢复了,早些去将江家村解决了。”
静远和尚想起一事,提醒道:“南边有一群狐狸,被天劫罚了,如今已经是鬼物,虽然还算安稳,没有跑来安定县作乱,但是……”
这老和尚挣扎片刻,实实在在道:“狐族,本就狡诈多变,尤其是如今成了鬼物,说不得已经跟南边的鬼王勾结到一起了。”
“道友除了江家村的鬼物,解了友人的托付,便可退回了,切莫再往南边去。”
无尘子昨日只听到南边鬼物结阵自保,至于胡八姑家的事情,并不曾听闻,便起了好奇心思:“那群狐狸可是犯了什么忌讳,招惹了天罚?”
静远和尚念诵佛号,摇摇头:“老僧连安定县的法事都忙不过来,南边的事情更不敢招惹,倒是不能将内中详情告知道友了。”
“不过,能招惹天罚的事情,定然罪孽深重,道友还是莫要打探太多。”
无知者无畏,但闯下的祸事未必便小了,尤其是这世道还有因果,还有功德,还有罪孽。
尤其是自己这般修行,当对天道存些敬畏为好,若是知晓了狐族招惹天罚的缘故,或者是为了长生,或者是为了转世,难免起了好奇,将来老死之时说不得便起了一般心思,以为自己功德无量,能够侥幸,最后也会招惹天罚。
可惜,自己跟胡八姑如今已经有了牵扯,这事情不是想放下便可以放下的。
无尘子点点头,接了静远和尚的好意,也不再说南边鬼物的糟心事,只跟这老和尚论说佛法道经,一个施展了佛门超度法门,一个施展了精妙符法,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悟,终于在日落之前回了客栈。
昨日无尘子受伤严重,只是法力耗尽,元神空虚,又受了些颠簸而已,经过昨夜打坐,至少经脉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又有精纯法力游走全身,那些暗伤都在一点点恢复,不是大碍。
胡八姑却比无尘子严重了许多,非但丹田经脉都有些伤损,甚至后来还强吸了灵气化作法力,肉身气血都有些问题,其又对佛道实在不喜欢,故而今日根本不想随着无尘子一道去那静安寺。
静安寺是这安定县的镇守寺庙,若是晓得胡八姑这千年老狐狸跑出来了,怕是要炸毛:这安定县本就是为了防备南边鬼物狐族的,而胡八姑安然无恙取了个人身,足以证明静安寺履职不当。
到时候,皇家那边的,还有大悲寺的好处,怕都要削减一大半。
其却不晓得,胡八姑这人身,还是大悲寺和尚帮忙才取得的,不然怕是要惊掉一地下巴。
等到无尘子依旧一身破烂道袍两手空空回了客栈,胡八姑便晓得无尘子这一趟是一无所获,后者也果如其预想:“这和尚寻我诉了半日苦,我也看了,静安寺确实没啥好东西,连大雄宝殿的佛祖塑像,威能都有些不足。”
“果然是苦哈哈的和尚,也难为这和尚能撑下去了。”
胡八姑轻笑:“可不是么,小官人便是受不了那偏僻山林的苦楚,丢了自家师门道观,跑百江郡这安乐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