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入门，便是道法，行算计之道，循因果之法，看破世间诸般，也有大神通。”

　　“以草木入门，便是精怪，清净自然，无为不争，自在随意。”

　　“以禽兽入门，便是妖修，好勇斗狠，杀伐果断。”

　　“心无拘束，便是魔修，日后定然是个祸害，和尚若是见了，还是先打杀镇压了好。”

　　“以己入门，便是鬼修，亦正亦邪，若是走了邪道，和尚也有功德。”

　　扶风散人与弘光道人皆意味深长地盯了无我大师许久，却是从这里头听出了许多东西，猜测晓得无尘子这功法定然跟这和尚头脱不开的干系，可惜后者心境安稳，镇定自若，半点面色变化也无。

　　无我大师师徒二人，对无尘子确实有隐瞒之处。

　　便是今日其所言的，那译本之中只提了以佛法入门的手段，余的五种，只字不提。

　　此刻被两个道士逼迫一番，无我大师居然一一透露了出来。

　　虽然无尘子知晓其二人是想将自己纳入佛门，但这手段，有些不太磊落。

　　以至于修行之时，无尘子只是想着苍松古柏之属形象深刻，又无有灵性，无惧因果纠缠，不用担心观想出来的灵物造反，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漏了最为常见的一点——有灵的禽兽之属，是妖；有灵的草木之属，是精！

　　精怪还好些，自然之灵，吸纳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便足矣。

　　若是成了个妖物，多少会有诸多本性生出，蛇类好鼠，狐类好鸡，狗属忠诚……

　　如此种种，都会影响无尘子本性。

　　若是无尘子一个压制不住，被妖物本性影响了，那修行便是得不偿失了。

　　扶风散人看无尘子恍然大悟模样，点醒道：“无论妖精，恨不得早日修成人身，借用人身经脉接通天地桥，步入修行正途，你倒好，舍了好好的人身道途不说，却取了北撤南辕的精怪一道。”

　　“便是上古神灵模样也是好的，好歹上古神灵也是道之属，有助你修行。”

　　扶风散人摇头晃脑：“如今，吾倒是不晓得该如何说了！”

　　弘光道人与无尘子还不熟，不便对此言语，方才心头火气也好容易才散了，便去盯着几个忙忙碌碌安土堆石的佃户，一则是避开无我大师争辩心思，也是免得乱了安排，将阵法布置出了差错。

　　那狐妖的事情才是最关键的，旁的都可以丢下。

　　无尘子几人优哉游哉谈论时候，那法坛已经有了模样。

　　前头几日曾家先是请了风先生来定下位置，勘了左右风水，定了时辰方位，又找了族内的佃户来，将这地头挖开一个坑基，又使了石匠寻了附近可用的石材，按照胡八姑给的阵法布置，将那些石料小心翼翼雕了符箓上去，再有弘光道人依着阵法手段，将这些符箓一一查过，无有差错。

　　只是这些事情，便足足耗去了五六日，也亏得曾家出面，使唤了五六十个庄人佃户，才能将石材一一运来。

　　法坛之外还有阵法基石也要先备下，勘定有误差错。

　　至于今日，才是正式开始砌筑法坛。

　　几个佃户忙碌了许久，自一大早开始到这接近中午时辰了，细细比划，又垒又夯，左右还要勾缝填土，还有个石匠模样的在安排，终于是显出了一点法坛样子。

　　无尘子留意到，那石匠应该也是有手艺的，非万不得已，都是远远躲在那法坛之外，似乎也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山野阴气。

　　在无尘子法眼之中，可以看得周围草木山林之中，枯枝落叶之下，不知来源所在，的源源不绝的地脉阴气被法坛，或者说法坛上轻轻闪烁的灵符，聚拢而来，又被四周早已布下的阵法束了，就在那法坛之中萦绕转动。

　　一团阴影在阵法之中转动不止，又有丝缕乌色细线飘荡而来，若是寻常人见了，只会大呼“有鬼”，然后转身便逃。

　　这便是法坛布置无有差错的明证了。

　　无尘子还能看得，那几个正在收尾的佃户身上，有一缕缕的阴气飘过去，不过幸而有无尘子护身符护持，那些阴气被金光挡下了，不能侵入身体。

　　以无尘子如今的道行，只能能够将那些飘过身体的阴气逼走，算是不差了。

　　扶风散人将话说完了，抬眼，看无尘子对着一群佃户匠人发呆，居然没有留意自己两个道人的悉心叮嘱，有些恨不争气，提声道：“道友，许多妖精都以修成人身为上，你倒好，竟然挑了个逆途。”

　　“且趁着还能回头，早些散了那观想，重新修行。”

　　无尘子只能老老实实听着，唯唯诺诺，心思依旧飘得远了。

　　前些日子都是在观想修行，约莫是起始缘故，其精气神损耗过度，并未刻意留意自己的变化，今日动了法眼才觉得，自己能够看得的东西悄无声息中多了好几样。

　　白黑碧绿黄赤紫。

　　入目所见，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颜色，或浓或淡，形象各异。

　　寻常佃户便是白色为底，有黑紫绿三色点缀其上，还有零星的杂色忽隐忽现。

　　弘光道人和扶风散人身上乃是赤色为底，还有些轻微杂色隐现不定。

　　无我大师乃是黄色为底，也有些许杂色时隐时现。

　　自己身上，也有浅薄一层赤色，至于其他颜色，却是在头顶，自己未修成元神手段，不能分心自看。

　　寻常佃户身上的气色，淡薄飘渺，随风而动，犹如无根浮萍，黑紫绿三色变化不定，一瞬三变，便是无尘子这微薄法力加持下的法眼，也能看的有两个勤奋的佃户，头顶黑气渐渐多了一丝。

　　这黑气，非是妖邪鬼物的黑气，中正平和，倒是与五行之水显化颜色有些相像。

　　这气息，当是财运了。

　　那紫色，无尘子一眼便能认出是贵气，只是这几个佃户身上，薄弱一丝近乎于无，若非自己细细端详了，还察觉不到其中有这么一点点紫气。

　　至于绿色气息，最是浓郁，看模样应该是寿数康健。

　　一旁三个修行高人的杂色气息，比那几个正在忙碌的佃户还要浅淡些，有些笔墨沾水复蜻蜓点水留了的一点痕迹模样，若非冬日气息阴暗，周遭见不得多少草木生气流动，无尘子怕是留意不到。

　　至于自己诸多气息变动，无尘子暂时无法查看，只待回去后，看能不能寻一铜镜看看。

　　无尘子法眼肆无忌惮左右细看，扶风散人与无我大师恍若未觉一般，只是端了茶水小啜，又盯着佃户布置法坛事情。

　　弘光道人却是有些不快，接连看了无尘子几眼，又见的一旁两人半点不在意模样，只得闷闷不乐压下了。

　　不懂事的小辈，日后迟早给这和尚道士招来麻烦！

　　无尘子看了诸人气息温和变化，起初还有些兴致勃勃，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是无趣了，便将目光转向那法坛布置，又是细细看了许久，本是满怀期待模样，片刻后也转为一脸失望，却是其没有看出这法坛的玄妙来。

　　无尘子既不曾修炼阵法布置，也不懂得风水手段，也就是道门手段有不少相通之处，能看得此处是一处不错的阴宅，不然也不会有源源不绝的阴气被这法坛牵引而来。

　　地力变化，阴阳布置，无尘子半点也看不明白。

　　前边无尘子也能看的模糊的鬼魅阴气，却是比不过无尘子今日感觉新奇，也不如今日一般看的分明。

　　看来那观想修行之法，确实有用。

　　这观想的松树一成了，自己不用天眼符已经能够驭使法眼了。

　　至于三位高人说的，让自己将那观想之法废了，再行修炼，无尘子定下心思，也就是听听权做敷衍，旁的却是不要想了。

　　既然已经修成了，便是机缘，不可浪费了！

　　扶风散人看无尘子已经停了四下张望，又回过心神来，复喋喋不休地劝诫：“小友观想法门入门不久，此时废去，尚有转修机会。”

　　“若真修成了妖邪之法，莫要说如吾一般的仙人道果，说不得那一日有心魔勾动你观想的草木之灵，化作为非作歹的妖邪，你之道基便被妖邪气息浸染毁了，你便不是道门之人，反而是已经绝迹的魔头了。”

　　“听吾一言，早早废了。”

　　“便是寻不得旁的神念修行法门，也可以观想道德天尊神像，足以镇压心魔杂念了。”

　　扶风散人着实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奈何无尘子心不在此，嘴上应承不断，却不放在心上，却有些无可奈何了。

　　无我大师看的十分欢喜，等了许久，也怕散人待会儿说得累了，笑盈盈念动佛号，将有些唠叨入神的扶风散人并无尘子唤醒，打断道：“佛言，众生平等。散人如何看不得化生之妖？”

　　“妖也是众生，人也是众生。”

　　“散人，可不要将轻视了妖修！”

　　扶风散人怒瞪和尚，道：“和尚，今日吾不与你争辩。”

　　“你起了坏心，非要将小友毁了才甘心！”

　　无尘子依旧是一脸平和，没有显出半点后悔观想法门的意思。

　　看无尘子这无所谓模样，扶风散人又大了几分，怒意涌动，看得无尘子心惊胆战生怕其强行让自己废了修行的模样，莫名便散了，千般感慨万种心思，化作随口一句长叹：“也罢，劝你不得，好自为之……”

　　“小友，佛道正宗的修行之法，很是中正平和，但最为中正平和的，还是精怪。”

　　“吸食日月精华便可修行，寿数无虞，又无有业障灾劫。”

　　“只是……总有人将那些成精的丹参灵药拐入魔道，降魔伏妖了，便可炼化为丹药，助益自己修行。”

　　“便是那些寻常草木之精，毕竟得了修行，自身便是炼制法宝的……”

　　无我大师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也将许多修行的龌龊手段道来，扶风散人连忙一个巴掌拍在其身上，又咳嗽两声，道：“小友说这修行法门的事情，和尚莫要扯远了，且如今这世道，哪有那么多精怪给你度化祸害！”

　　无我大师倒是不以为这些修行算计有对无尘子有隐瞒的必要，只是一旁支棱着耳朵的佃户听了流传出去确实不好，便尴尬笑笑，顺着台阶解释道：“观想法门以我佛门最易修行，心魔远避，元神安宁，小友他日不得不放弃之时，可寻贫僧。”

　　“贫僧虽不才，但镇压一点心魔邪念还是可以的。”

　　“当然若是小友入了我佛门，那心魔天魔，自可以用无上佛法化解了。”

　　看无我大师自信满满，扶风散人不屑“切”了一声，不过并未反驳。

　　佛门在超度亡魂，化解魔障一道上，确实超出道门许多，扶风散人自不会为了反驳无我大师而无中生有。

　　“说来，便是妖魔，也有法力精深者，便如此次的胡八姑，和尚我损了好几件法器，也不能伤其分毫，足见我佛所言，着实不差。”

　　“众生平等，众生皆可成佛。”

　　“道友且放心修行，便是差了，和尚也能为你寻来补救手段。”

　　无尘子笑着应承，心底却是不以为然，这老和尚解读一本诸是如梦观尚且含含糊糊的，将其他法门都藏了，若是其真的将修行功法传给无尘子这个道门的，无尘子还要疑心一下其是否有些度化的手段，不会贸贸然便修行的。

　　看无尘子几人歇了言语，那几个一身大汗的佃户也歇了手上动作，又有个匠人模样的以木尺罗庚等物细细对照了，确定无错漏了，前来请示。

　　此时法坛已经安置完毕，简简单单一处石坛而已，高一丈，宽三丈，有些石块还有一二缝隙，并未被填补上，在这年节时候无人到来的荒野林间这么一个石坛并不突出，法坛周围一丈地方也仅是将那土石铲平了，尚有坑坑洼洼的缺陷，可见做工粗糙，其外又有数个旗杆立着，以备后来布置阵法。

　　无尘子细细留意了，那法坛基石之上都有雕刻的阴文咒语，有些与太阴太阳符文类似，又有些差距。

　　在这数百块石头上雕刻阴文咒语，可不是个轻松活。

　　也是曾家财大气粗，才能才短短时日便将这阵法所需的基石物件一一备置妥当。

　　在无尘子辨认那些咒语时候，弘光道人已经掐了印诀在查勘了。

　　这是在引动周遭稀薄的阴气，在法坛之中运转一二，看看法坛布置有无错漏。

　　此时有些差错还可弥补，真的开始做法了，这法坛出了差错可是会要人小命的。

　　扶风散人也拿了画纸起身去法坛近处细细对照了。

　　无我大师也不疾不徐上了法坛，稍有法坛中的阴气靠近，便被身上袈裟荡开。

　　其没有查看法坛基石，也未观测阴气运转，反是向着法坛左右查看，片刻又离开入了周围的枯林之中，也不知是去查看哪般了。

　　无尘子法眼未散，也能看得周遭阴气聚拢速度已经降了下来，但法坛正中应该有安置手段在收拢这些阴气。

　　那雕刻的阴文咒语应该是收拢阴气之用的，或者也可束缚驯服那收拢过来的阴气。

　　这些事情，轮不到无尘子操心，其优哉游哉躲在一旁喝茶吃果，一旁还有佃户匠人忐忑不安地盯着两位真人，稍稍久了，随意坐下，还是不敢离开，生怕这事情没做好，不能从曾老爷那儿拿到银钱好处。

　　领头的匠人最是关注，又是一脸好奇两位真人图纸上的东西，又没敢上前询问。

　　两个高人一通忙活，足足耗了一个时辰，便是无尘子都生出无聊心思了，才查验完毕。

　　无我大师也自林中回返，脚下干净整洁，身上袈裟不沾半点尘埃，依旧庄严高僧。

　　一帮子佃户是亲眼见了和尚往落叶有鞋子深的林间去的，此时其回来时，与方才没半点差距，自然心生钦佩。

　　无我大师自己在林间后头看了一圈，并未察觉那胡八姑还有什么布置，周围地脉阴气运转如常，自是安心不少，再看二人平和模样，晓得这法坛布置也无差错，便对无尘子道：“今日事情妥了，这几日我们都会来查看一下，免得旁人动了手脚，我等却要受无辜牵连。”

　　“曾善人这两日便要将胡八姑事情办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彼时，说不得能自主持法事的弘光前辈手上学得一点手段。”

　　无我大师眉头挑动，起了戏谑心思：“说不得小友可以将那转生法门学了，毕竟你道门死后比不得我佛门有菩萨接引……”

　　弘光道人道行高深，此时还算悠闲，比扶风散人脸色虚白好上许多，也取了茶水缓和一下方才念咒生出的饥渴劳累，闻言，颇为倨傲道：“便是老道光明正大，无尘你也学不了多少。”

　　扶风散人也应道：“师门秘传，只是一眼便可学得修行法门，那只能是醒了宿慧。”

　　二人都对无我大师恶趣味当做没听到。

　　后者在林间转悠了一圈，看看布置便过了，前者可是好一通忙活，元神法力都耗了不少，又是法眼，又是掐算的，生怕匠人在布置时候出了差错，将这法坛毁了。

　　无尘子也没敢搭无我大师那玩笑之言，对扶风散人所言深以为然，应道：“确实如此。”

　　几人言语时候，那几个佃户已经将锄铲工具收拾妥当，有那领头匠人请示道：“道长，我们已经安置妥当，此时是否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