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村子后,再走了半日时间,无尘子便上了官道了。
路两边的房屋百姓便多了许多。
吴治辰一手灵符,一面讨好,说几句吉祥话,仗着病弱模样,又有几分清修,化缘还是不难的。
此外,吴治辰还有旁的事情,一则是暗自揣摩那种种玄妙的咒语符箓,二则是暗中探视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古代的世界,也是一个神鬼莫测的世界,活的人如何,死的鬼如何,山野妖物如何,庙观仙圣如何,这些吴治辰都不知道,妄自猜测,又怕得罪了那神明鬼怪。
因而其行事须得颇多仔细,按着神魔传说而言,死了再入轮回反倒是一件比较清爽的事,被搜魂,被炼制为器灵之类的可能不是没有,彼时吴治辰所面对的才真的是千载万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深深绝望了。
若无意外,安稳的生,安稳的死,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路上还听说了好几个道观佛寺。
吴治辰此时还迷迷糊糊的,没敢前去挂单,更不敢讨教道法。
吴治辰将那逃命的遁身符又反复琢磨使用了多遍,已然剩不下三五张了,却也感悟不多,只是知晓其用法,绘制之法还得寻了安稳所在慢慢精研。
这灵符一看就是保命的,需得学会了。
旁的符箓,吴治辰只是大约弄明白了驱鬼护身符箓的使用术法,勉强能够在一些法力低微的鬼物手下逃得性命,对于符袋中其他诸多咒语和经文,却一时没能弄得明白,更是对于所谓的修行法力一窍不通。
这已然使人高兴了,毕竟有了个立身之本,遇着危险时候,一个念头就是十丈八丈的,一道符可以跑出去里许地,生命可以保得安稳无忧了,较之那些心思灵敏但行事需要忐忑小心的穿越之辈而言,好了许多。
至于其他的,吴治辰不愁。
年纪轻轻的,已经可以驭使灵符了。
日后,想来学会灵符的绘制,也不是个艰难的事情。
前身一脑袋绘制的法子,符袋里面还有三清观秘传。
用不着发愁。
至于前路,无尘子也定了,嘉定县就是个好地方。
在那几个喝醉了的族老说来,嘉定县就在太平村的东方,相去不过百余里,若是精壮些的汉子,一个一个昼夜便可走个来回,尚且可以担个百十斤,可吴治辰沿着那大道足足走了四五日了,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嘉定县县城,寻路旁人家打听了一下,还需要走两日。
一路上,无尘子见着的,多是悲事。
也有几个占山为王的,吆五喝六讨要几个过路钱,其实也是些面黄肌瘦的庄稼汉子,被吴治辰暗中用了遁身符远远逃走了;也有仗着几分蛮力寻衅滋事的,算是该溜子了,给镇子上寻常百姓造成了不知多少骚乱,着实可恼,也被吴治辰躲过了;有那仗着一点小小官位便作威作福的,闹得民怨沸腾,吴治辰也是看看便过了,不敢招惹;也有个挂了旗子的商队,横行四里……
大多只是小打小闹,还在老百姓的承受范围内。
这日,终究是到了那嘉定县县城所在。
终于到了,真是辛苦……
无尘子暗暗叹息。
远远看去,只能看出那县城的轮廓着实不小,单单是一个城门便是丈多宽大,青黑色石头铸就,有雕制了符道纹路的铜镜高悬,又有十余个兵士看似严肃地站立门口,也有寻常县府衙役执了兵刀来回巡视,阵仗不小;看那往来的,却大多是面带菜色的普通人家,或者也带了些许布包竹筐,看起来总觉得与那高大威武的城门有些相妨。
那铜镜悬于城头“嘉定县”标牌之下,也显得怪异。
修行蛰龙睡功之后,吴治辰眼力也有了轻微进步,都能看的那兵丁偶尔自来往行商包裹中摸了些许零碎,当然其中也有散碎铜钱。
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待到有个衙役想要查看吴治辰之时,吴治辰只是取了任由其摸索包裹,低声吓唬道:“手脚小心些,前些日子封印了几个冤鬼,尚未超度,兵哥莫要放出了。”
那衙役身子僵了一下,立时便将手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道:“道长,请……”
也有兵丁衙役想拦下来,但被那衙役示意放过了。
待入了嘉定县,吴治辰才摸了摸顺来的两多银子,便安心游览这古代的县城了。
加持了遁身符,速度比旁人快了许多,那些兵丁焉能发现。
若骑乘于仙鹤之上,便可见嘉定县背山面水,方方正正,前为河滩平原,进出无碍;后靠巍峨之山,可进可退;左右有环城江水护卫,可保干旱无忧。于此吸晨之紫气,可纳夕之红光;天旱有江水可取,天涝有高山可靠,着实是个安宁所在——只是,天地赐予的安宁中总是少不得人间红尘繁杂,纠纷扰动,又有许多天怒人怨生出,竟不知是何缘故。
吴治辰尝试用法眼看了一眼,嘉定县,只见得上下都是一片混沌,有红黑白黄绿诸般颜色在其中翻滚。
看不明白,看不清楚。
手上还有些那江元江村正给予的一两银子,方才摸到的两多银子,吴治辰看着天色正当中,便随意寻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小摊子寻些吃食,刚一坐下,便有老板上前招呼,随口叫了碗清水面,便留神起周围正在狼吞的食客们。
吴治辰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他。
这査老三的小面摊虽干净,但也老旧,桌子凳子都有厚厚一层釉了。
这面摊靠着城墙根子,左右也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兜里掏不出几两银子的那种,因此来的都是些卖苦力的苦哈哈,突然冒出个道士,真是少见。
至少,那些个道士和尚很少出现在这种一个铜板可以吃一大碗素面的面摊。
因此,便有那较为机敏的低声问道:“査老三,县里闹了邪门儿?这两天城门口有好些人出现了,秃顶肥头的。”
有个估摸着是伴的,也应着:“我在城门口也见了好几个小道士在打探,不是本地道观的,也不是镇魔寺的,那叫一个俊啊……可惜了。”
“这些和尚道士,也不嫌我们这地方小。”
“对,对,我们一群穷鬼,养不起这么多和尚道士的。”
正忙活着的査老三忙道:“闭嘴,当心报应。”
那常年在城门口附近劳作的苦力又道:“报应,要真有那玩意儿,这帮子当官的早被拖下去了。反正我姓赵的不信那东西。”
“嘿嘿,报应还是有的。”
“你们听说吗,县老爷就是招惹了什么东西,遭了报应了。”
“人家的报应,会被这些和尚道士化解了的。”
“还是当官好。”
“闭嘴,县老爷的事情,也是你们这群苦哈哈能够说的。”
“对,对,对了,镇魔寺的和尚也不晓得跑哪去了,我婆娘想去求个儿子,都见不到那个高高瘦瘦的主持和尚。”
“是无戒大师,你说话当心点!”
“无戒大师是个善人,好多时候不要钱都超度的。”
这些人的声音渐渐大了,倒也没有顾忌吴治辰这道士。
査老三端了清水面上来时,低声向吴治辰道:“我知道道长是高人,这些都是受了苦没地儿说的可怜汉子,道长不要怪罪。”
吴治辰看了众人一眼,道:“无量寿福。”
“老板这话说的,怪罪与否是神明所定,贫道无关。”道
罢,也不理会微微尴尬的査老三,吴治辰开始饕鬄吞食眼前的清水面。
査老三尴尬呵呵一下,便离开这怪异的道士,继续打理那小小的摊子。
姓赵的本来有些顾忌吴治辰,故微微降低了声音,此时见吴治辰根本不理会自己,倒也放开了,又炫耀道:“我听说啊,是县令家里招惹了个了不得的存在,说出来可是吓死人的,所以找来了那么多和尚道士。不过,那些道士好像是没啥用,县令一家子被那东西折腾得老惨了,据说是要死不活的。”
又有另外一人忙问道:“赵哥,那妖孽到底是个啥?”
赵姓汉子故作神秘,调侃道:“你们猜,猜中了我请。”
吴治辰吃得差不多了,学前世所看的武侠小说中江湖人的样子,随意丢了块小碎银子,道了句:“老板,不用找了。”
看了那些盯着赵姓汉子的几个汉子,吴治辰又起了恶趣味,提醒道:“酒色财气,人之所爱。能进得一个县尊府邸的邪魅,或者是修为高深的妖狐,或者是县令行差踏错造就的冤孽,都不是寻常人能招惹得了的。”
身形已然快要消失在人群之中,吴治辰不疾不徐的声音仍然缓缓传来,“祸从口出的道理,人人皆知,只是能否防得住,就看自己了。”
赵姓汉子愣了一下,看了也是呆住的几个好友,缓缓道:“这个道人好凶。听说县令已经请了大悲寺的和尚,不知道你惹得起不。”
“大悲寺是哪儿?”
“没听过,反正很远就是了。”
可惜吴治辰对于符箓的研习才堪堪入门,不能有高深手段,不然留下个传声符箓,倒是可以探听的多一些。
…………
县衙所在便是这县中东西交汇,南北通达所在,三尺多粗的梁木,雕红染绿的柱子,明黄的围墙帷幔,庄严肃穆,衬着那乌黑乌黑的“明镜高悬”四个字,足以镇压一个县的人心鬼蜮了,只不知是否是幻觉,吴治辰总觉得能听得一些夹了丝丝幽怨的低咽,不寒而栗。
要不要进去?
吴治辰迟疑了。
这世界水有多深?
县令老爷家的怪异事情,是真的假的?
自己在江元家那符箓,能不能收拾得了?
县衙之前的衙役看的吴治辰一个寻常普通的道士,也都不太想搭理。
平常时候,差役衙役对这些和尚道士是敬而远之的。
惹不起,也不想惹。
此时倒是有些特别,有个衙役出面,温声问道:“此乃县衙所在,不知道长是有何事”
吴治辰思忖片刻,想着自己的道号,片刻道:“贫道无尘子,听闻贵县县尊此时有恙在身,或许贫道可以解了这病痛之苦。”
身为读书人,若是有美貌鬼魅相伴的传言生出,大多是自得的,足以成为美谈。
但若是被妖狐吸得不死不活的,定然不乐意被人知晓。
无尘子若是胡言乱语揭破了,怕是会惹恼了眼前人。
那衙役职位虽低,倒也精明,自然懂得无尘子话语之外的意思,也不敢倨傲了,忙恭敬道:“道长请随我来。”
其后,这人将无尘子引了出去,却是到那县令的府邸处去——便是在县衙中也避不过那狐狸,还不如躲在府邸里清净安宁些。
左右绕来绕去,无尘子几乎快要晕了,那衙役才到了一处虽偏静但往来行人几乎与那主道行人相差仿佛的高墙大院府邸前停下。
那府邸门前有两座三尺多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那府邸有弯弯绕绕如潦草书就的一对门联,无尘子也看不明。
那府邸左右,都是安安静静的。
差役鬼鬼祟祟地敲了敲门,做贼一般低语了几声,才转身对无尘子道:“道长稍等,县尊稍后来迎。”
无尘子留神听了一下,门背后有离去的脚步声。
等了一会儿工夫,那门便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着颇为端庄的夫人在两个估摸着是贴身的丫环服侍下迎了出来,微带忧色,问道:“丁捕头,道长在哪?”
照理说,此时应该是管家之类的或者县令夫人的贴身婆子前来招呼的。
县令的官职可不小,无尘子一个小小的道士,能够有管家应付,已经十分重视了。
但这儿,竟然是张县令的正室夫人亲身前来相迎。
无尘子嘀嘀咕咕,猜测这一家子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待得那夫人看清无尘子相貌装着,绿色的道袍,还有好几个补丁,黑色的布鞋,也沾了许多灰土,背后的符袋,灰扑扑的颜色,应该是好些年的了,面上也十分稚嫩枯瘦,不太稳重的样子。
好在眼前这小道士目光还算是沉稳,多少让人忽略了那皮相。
那夫人心中忐忑,却面色不显,福了福,声音清和道:“妾身张王氏,见过道长。”
无尘子也无见官的经验,只得如按照记忆中姿态,稽首施礼,应道:“贫道无尘子,见过夫人。”
县令夫人又打量了一遍吴治辰,还是压不下心中疑虑,但想了十几日时间已经无有道人和尚上门化解院子里面那个乱糟糟的东西,便压下了心中的五分疑虑,福了福,道:“妾身张余氏,见过道长,道长请。”
说罢,在丫环的搀扶下,将无尘子请了进去。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无尘子还是知道的。
摸了摸袖子里面的护身符,无尘子多了些底气。
无尘子此来,一则是想着可以与其他道士和尚相交,看看这大明国的高人;二则是也见识一下那传说的妖鬼,磨一下这神鬼世界的水到底有多深。
若是传说中的仙神圣人世界,自己便要小心些了。
若只是聊斋那样的鬼魅世界,自己又当用另一种法子了。
修为虽低,但有了半月的蛰龙睡功勉强打底,又带了一袋子驱邪护身的符箓,便是据说对妖邪震慑极强的五雷符也带了几张,比那些捕头家丁一类的人在鬼怪事情上还是多了三分自保的手段,无尘子自忖,自己想来不至于折在这上边。
有了底气,无尘子脚下百年轻盈了许多。
嗯,没有开法眼,看不出是否有妖气。
细细嗅了,这院中有着三五丝线般的狐狸骚味,偶尔飘过鼻尖,无尘子便是浑身毛立,虽然有满院子花红柳绿的遮掩,却也盖不过这浓烈冲脑的骚味。
那味道太冲鼻了。
无尘子面不着色地暗中查看,微微感叹了一下这县令大人府邸的豪华,比那江元家大了好几倍,同时也不自觉地掩上了鼻子。
连连绕了三四个小院子,见到了不少神色肃穆的守卫,看来都是衙门的差役,被县令给调到自家来护卫了。
那些守卫见过不好和尚道士了,对无尘子熟视无睹。
无尘子也面不改色跟着前行,倒是令引路的张余氏有些差异了。
—按理说,这县令家当家的是县令,对男宾应该都是县令大人亲自出面的,尤其是对方是自家有求的道人。
此时内宅妇人出面接引便是不敬了。
不过大明一国的官吏对于神鬼之事都是身行口不言,避讳颇多,想来无尘子也应该明白。
又行了几步,无尘子恍然有感,正欲说话,有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小道士,气息干净清爽,姐姐看上你了。”
这话语中,有种莫名的引诱。
无尘子神魂跟着动摇了好几下。
那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几位美丽的女子。
莫名其妙,有这么一个印象升起来。
旋即,无尘子晓得自己是中招了。
吴治辰暗中默念“太上台心,应变无停,驱邪缚魅……”
这是《静心神咒》,无尘子丹田一暖,有神妙威能顺着经脉上涌,待得到了心神识海,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