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可不相信,直直追问道:“道友,这地罗汉境界,有何玄妙的?”
“道友也是人罗汉境界,再积攒功德,渡过劫难,约莫便是地罗汉了。”
“道友莫要以那一无所知的言辞糊弄贫道了!”
无色大师依旧摇摇头:“道友聪慧,当已经猜得大半了。我佛门的地罗汉,你们道家的地仙境界,或者主掌一地地脉生灵,若是没有敕封,也可以轻易驭使地脉手段,至于旁的,老师和师叔怕乱了贫僧心思,没敢细说。”
“境界不足,知晓了未必是好事,不若安心修行!”
确实可惜了。无尘子本想借此机会,打探一下那地仙境界的事情,但如无色大师所言,诸位高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便是胡八姑也没敢细细告知,想来是怕无尘子得陇望蜀,整日胡思乱想,反而乱了修行。
“善,贫道也去看看八姑有没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大师且先将这手段布置起来。”
“善哉,老师师叔们不说,自然有理。”
“道友所言,也是贫僧心思。”
无尘子寻得胡八姑时候,其正在掐算方位,看了无尘子一眼,好奇道:“以姐姐看来,若是引导得法,这里边那位姑娘说不得可以转修鬼道。”
“如此修为,白白被超度了,那些和尚倒是得了不少的功德,可惜了这么一个恶境的小娘子了……”
胡八姑这模样,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
无尘子看了胡八姑满脸同情,也有些戚戚然,道:“这一个二个的,都将你我隐瞒了。”
“不过按无色大师所言,贫道的本事,还不能将这里边的姑娘引回鬼道修行。”
“且鬼道,本来便艰难,当年一点情爱放不下,入了鬼道,轻而易举便要走上歧路。”
胡八姑想想自己修行鬼道时候的经历,点点头:“却是如此。”
“大师自己也应该是超度了数次了,每次都被那世子爷坏了,如此反复,便是那小娘子原本还能存得一二神志,都被折磨没了。再看如今这模样,那小娘子怕是偏执至极,非有大法力,如慈悲普度慈航菩萨,不能劝回。”
无尘子又想到国公府上下对这院子忌惮怨恨的模样,又叹息道:“毕竟深宅大院的,其中算计千千万,纵然能够劝回来,国公府上下约莫都不想再见着了。”
“姐姐知晓,这姑娘怨恨太深,煞气缠绕,小官人这般老实,定然是劝说不得的,化不去那血煞之气。”
“那个婆子,随便一个蛊惑术法便能收拾了……”
无尘子却不以为然:“八姑想得轻了,这些人都有皇朝气运护体,等闲术法无有效果的。”
胡八姑不屑一笑。
无尘子猛然想起来,嘉定县县令也有皇朝龙气护体,大多数时候还在世县衙安稳地方,却还是被胡八姑折腾的要死不活,生生抓回自家受折磨了,曾家跟皇族多少也有关系,寻了好几位高人出手,最后还是屈从了。
思及此,无尘子没有继续犟嘴,婉转道:“还是在初成鬼物之时,怨恨不深,神魂虚弱,法力微薄,超度简单……”
“便是今日也能超度的,只是无色那老和尚自己本事差了,境界太低,又畏首畏尾,若是他们老师来,说不得有可能劝说这姑娘重回鬼道正修。”
无尘子对那地罗汉境界心驰神往:“境界啊……”
“小官人切莫贪心不足。”
“此事么,佛门和尚么,将这已经害了不知多少人的姑娘,送入幽冥,度化了,功德不少,于己有利。反而是,劝说这姑娘回头,费心费力还未必成功,划不来的,说不得这和尚的老师也是这般缘故才躲了开去。”
胡八姑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佛门的闲碎事情,无尘子却不敢,回想了一下方才见着的情形,叹道:“未必。”
“便是有佛门高人化解了这怨念,那公子纠缠不清,这位姑娘依旧要坠入魔道,不得解脱。”
“佛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姑娘不是情爱了,只是执着于情爱,入了魔障。”
言语时候,无尘子感慨万千。
话本小说,尤其是与仙神妖鬼相关的,十有八九都跟恩爱事情相关,有那被镇压在华山下的三圣母,有那西湖边上的白娘子,有那织女牛郎,虽未必是真的,但眼前这内宅事情生出个怨恨鬼物,便是实实在在的了。
百江郡的富贵人家,也有不少龌龊事情,今日恩深似海,明日仇怨如山,今日一对鸳鸯爱侣,明日两个恨死冤家。
如此事情,无尘子敬谢不敏。
胡八姑手上印诀停了,好奇地盯着无尘子,静待下文。
这狐狸虽然活了几百年,但遵从兽性,也是族内受了灾劫,屡屡反思,不得其解,这才顺着因果来人世走一遭,至少要将那灭族的源头摸清了。
这也是个执念。
无尘子又解释道:“人最怕执念,看今日事情,这姑娘便是因着情情爱爱,成了这么一个鬼物,困了不知多少年不能解脱。”
“我看那公子不像是个能够放手的,到时候知晓了这姑娘去处,又去滋扰,你说这姑娘能不能放下?”
“执念成魔,这姑娘已经魔怔了,那公子也魔怔了,害了这位姑娘,一般可惜。”
胡八姑也有些迟疑,片刻扶头道:“你们这些后宅事情,情情爱爱的,实在是繁琐。”
“小官人日后可莫要这般对我。”
无尘子没想到一个感叹,居然波及自身,忙转了话题道:“八姑,你这阵法布置如何了?”
院子内那阵法还在,不时有阵阵金光跳动,亏得这附近没有修行,亦或是这些大族供奉早晓得了这地方凶险,没敢冒头来查看。
若是这附近那些贵人家,只是凡俗百姓的那些,也都能见着这院子里面,三五不时冒出来的佛法金光,立时便要搬走了——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虽然旬月时日都爱到道观佛寺上香,但自家身边有这些东西,定然不是神佛下凡显灵,更多的可能还是有妖邪鬼物作祟,然后才有和尚道士出手镇压了。
开国时候各地镇压妖邪的事情,可还在各家老爷案头放着的。
胡八姑被那金光晃动,迷茫神色一闪而过,也没有再纠缠情爱执念事情,随口应道:“这阵法乃是逆阴阳大阵。”
“若是那道士舍得,给了小官人你一些百鬼砂,姐姐布置这阵法轻松。”
“如今缺了这么一样,姐姐我可有些为难了。”
“用你们的那啥来说,巧妇难为什么……”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无尘子低声应了一下,面显羞愧,却是其分明与太乙观出力也有,却换不来这东西,有些丢人,但转念过后,又有些不安,因着前边所见院子中那邪物着实凶狠,胡八姑的阵法又缺了一环,能不能如愿以偿尚未可知。
尤其是这鬼物吸纳阴气的手段,实乃无尘子平生仅见。
各种思绪转过,无尘子忐忑道:“八姑,这阵法不会出岔子吧,听无色大师说这姑娘修为不低,还能引动地脉阴气,执念影响下,怕是难缠。”
“前头你也见着了的,实在是凶狠。”
无尘子说这话时候,还左右打量了一下那院子内。
佛经淡淡的金光又跳了出来,将个院子笼罩着,又一点点化出阴气,后者见了日光,立即便落入地下消失不见。
可惜了里头两棵半死不活的老树,此刻又蔫了许多,仅剩的不足三成树枝叶子,在这尚且算不得刮骨的的冬季寒风中,一摇一摆的,有气无力,萎靡不振。
胡八姑淡然摆摆手,道:“且安心啦,姐姐我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无尘子本想立即应下了,不过想想,其还真没怎么见过胡八姑出手。
之前在嘉定县还有曾家庄,无尘子初初入道,眼力修为都差得很,有眼识不得真佛,胡八姑倒是施展了各种手段,将几个道士和尚都算计了,奈何无尘子眼界有限,分不出胡八姑这尊大佛是一丈高还是十丈高。
反正,胡八姑比自己厉害就是了。
来京城路上遇着了不少邪物,胡八姑都是躲在一旁掠阵,真正在降妖伏魔的,还是曾家的十几个供奉。
那借用地脉阴气的护持手段,无尘子虽眼热,却也因着胡八姑施展手段太过高明,无尘子实在是看不出来。
一个印诀,妖族的;一个念头,妖物的;二者结合,便能护下自己了。
至于到了京城,胡八姑更加没有出手了。
至于今日,无尘子除了晓得胡八姑已然快要到妖境了,阵法手段不差,旁的却是一无所知。
思虑至此,无尘子担忧神色压不下去了。
胡八姑见了,轻笑,又安抚道:“放心,姐姐我有把握,不会出岔子的。”
“至少,姐姐我要是出手了,那太乙观的阵法还困不住,卧佛寺是有点凶险,姐姐我还是可以自保的。至于这儿,一个小小的怨鬼,也就是占了地脉便宜,左右又是你们的那些个什么……当官的。”
“姐姐我多少还是要为小官人着想的,今次做好了,以后大悲寺那边就有源源不绝的好处了。”
“也方便小官人早些成就地仙,然后跟姐姐我双宿双栖,是这么个说法呗……”
言毕,无尘子只看胡八姑已经取了老公鸡,不知想到了何处,一脸兴奋,一拧巴便取了其血,在那白瓷碗中摇晃了几下,其双眼都放出精光来,对着那鸡血砸吧砸吧嘴,又对着那老公鸡吞了吞唾沫,最后好不容易压下了三尺垂涎,又道:“小官人,这可是好东西,几十年的老家伙了,一身阳气浓厚,可不见得比你们这帮子整日吞吐的道士和尚弱了,姐姐我在百江郡那破地方转悠了几圈都没见到一只,可惜了……”
“晚上回去了,姐姐让曾家那个小丫环,好生做一个,也好给小官人好生补一下。”
“说到吃鸡,你们人族可比不得我们狐族。”
“那老鸡骨头,嚼吧起来,贼有滋味。”
“放在最里边,都舍不得吞了!”
“还有那鸡血,就这么化去,再引来地脉阴气,一口吞了,不比吸食日月精华差……”
“算了,不能再想了,晚上再说。”
言毕,胡八姑运转印诀,白瓷碗中的凤凰血,立时便化作一乾字符文,三寸大小,鲜红艳艳,熠熠生辉,惹得头顶纯阳颜色跟着飘动,在无尘子差异眼神眼中,已经遁入了那院子中胡八姑选定的阵眼。
有那朦朦胧胧日光生出,薄如轻纱,几个呼吸间,又悄然隐没。
前头又是一阵大呼小叫的惊叹声音传来,激起胡八姑一点得意神色。
无尘子没敢偷学,不过其便是有心偷学,阵法修为不到家,胡八姑便是细说几遍,无尘子也学不会。
术法修行,境界不到,参悟不了便是参悟不了,非贪心可及,正如大悲寺卧佛寺一帮老和尚,已然明了地罗汉境界的玄妙,却不敢宣之于口,也不敢以神通术法现予弟子,便是怕日后弟子真的破境时候,看不破那点关隘,破不了了点迷障。
见识了阵法玄妙,无尘子摇头叹气,不过想到自家也有好东西,那被几个道观佛寺觊觎的遁身符,那能够威慑一下胡八姑的五雷符,心头也有得意:阵法虽然玄妙,我三清观的符咒也是不差。
只要修为再进步,自己一出手便是百十道灵符,数十种咒文法力护身,也不比那阵法差了!
漫天灵符飞舞,每一道都有璀璨金光,照耀百十丈地方。
如此,胡八姑说不得还要羡慕自己。
收回心思,无尘子再看胡八姑手上,已经空了。
五行灵物早被胡八姑布置妥当,至于所在何处,那阵法形象,无尘子更是看不出来了。
哎,不过是个分神时间,那阵法已经布置好了,真是可惜!
便是不能偷学阵法,能够参悟一二五行阴阳变化,也是大道,也是道行!
可惜了!
见得诸事布置妥当,胡八姑拍拍手,欢喜道:“小官人,姐姐这没事了,去看看那几个和尚如何了?”
心思被唤回,无尘子点头应道:“善。”
“也不晓得四位大师是否已经布置妥当了。”
“今日日头不错,能够借助太阳真火稍稍压制一下那鬼物,也是不差!”
胡八姑无所谓道:“也就恶境的还稍稍避讳,等成了凶境的,这点日光无甚作用,有不如无。”
“哦,八姑可能细说?”
“不可,不可!”
二人闲话,又兜兜转转,绕着院子又打量了一番,并未见得缺漏,或者说是胡八姑未见得阵法破绽,这才到了凉亭位置。
院子门口处依旧是个供桌,却不是上次那个红木的,换了个更为珍贵的黑紫色老木檀供桌,乍一看来有好些年岁了,又请了横三世佛供奉其上,佛眼慈悲,施降魔手印,立收鬼金钵,前后莲花绽放,左右菩萨随侍,金光耀眼,庄严肃穆,又有供奉瓜果之物已经拜访拖放,有红烛香烟哔啵燃着。
只是肉眼细看,便能见着那佛陀身后一圈佛光缭绕,又有香火隐隐生成烟云缠绕脚下,将那供桌三尺地方化作佛国净土。
若再靠拢些,还能听得其中低低的佛音禅唱,细说佛理,导人向善,引人入佛。
无色大师正在恭敬地请了佛经放置在供桌上,看了胡八姑二人,问道:“道友,你那阵法已经布置妥当了?”
“左右两处都是人家,切莫让那鬼物丢出煞气邪气沾染了旁人,听说前几日这地方不安稳,国公夫人还出了大力才让一群人闭嘴了。此地又是京城脚下,如今高人们出门了不少,万千百姓安身立命所在,切莫让那鬼物逃了出去,连累你我罪愆无穷。”
无尘子避而不答,应道:“已经好了,四位大师已经好了?”
胡八姑也同时应道:“姑奶奶事情,和尚就莫要担忧了,你们还是顾好自己罢!”
无色大师面色有些难看,道:“也好,贫僧师兄弟还未将法坛布置好。”
“上次贫僧带来的佛像,可是供奉了多年,已经生出了一点灵性,可惜,受了妖邪侵染,法力尽失,不能再布置阵法了。此次为了解决那鬼物,贫僧特地请了供奉一百多年的佛像出来,现在还在加持,免得那妖邪待会儿做起来,这陀佛神像受不住。”
胡八姑眨巴眨巴嘴,调侃道:“和尚,你们不诚实。”
“整日说慈悲,结果却如此小气,连我家小官人一个穷道士都比不得!”
“道友如何这般说?”
“姐姐我听说你们卧佛寺有几百年香火了,便是不舍得,也用不着拿这么个才受了不久香火的出来糊弄吧?”
“胡说,贫僧请来的佛像,一百年香火供奉的!”
“你莫要欺瞒姐姐了,你定然不想收拾里边被镇压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