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为师在这儿，对面鬼物投鼠忌器，这才没对你们下手，若是出去了，为师被制住了，你们就老老实实丢了性命吧！
对面一群鬼物也嘀咕片刻，终于有个声音了：“我们兄弟几个，虽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在南边还是有些名气的，乃是阎魔十君，你这道士打听打听，我们兄弟十个……现在是六个了，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这鬼物说到“兄弟六人”时候，语气里头的悲伤，怎么也盖不住。
无尘子愈发警惕了：“哟，诸位是从南边来的？”
“大老远的，嗯，不远千里跑来这破落山村，将一村百姓都化作鬼物，又挡下一群同道前来度化，看来是别有图谋啊。”
那鬼物又是呜呜两声，看来是要言语，却被旁人给挡下了。
无尘子这话到底算是明明白白的套话，那群鬼物也是活了好几十年的老家伙了，如何听不明白。
只是，如今两边都对对方不太放心，一边不敢走出阵法，一边也忌惮那遁法手段，只僵持原地，静待时机。
倒是那六七十个鬼物呜呜呜的蛊惑声音此刻彻底没了，留得一点呼呼风声，从山谷底下吹来无穷凉意，让众人稍稍安静下来，静思对策。
一时诡秘的寂静。
这一场争斗，已经快要到丑时了。
那风灯，也早已撑不住，熄灭了，但有八卦阵的金光照耀，周围地方依旧是一片光明，后者又有无尘子三五不时以法力补足，一直都是明晃晃的，看来没有破损的危机。
至于阵法外头，便是一群在虚空中飘来飘去的鬼物，黑乎乎的一个人影子，也不发声，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阵法里头的三个人，也亏得阵法加持，还有个看来十分高明的道士撑着，余下两个人才没有被吓尿。
阵法背后，便是村子了。
一直都是静悄悄的，半点活人气息也没有，丝毫鬼魅动静也不见，实在是怪异非常。
至于阵法以上十丈虚空，有丝丝缕缕的鬼气凝聚，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不甚明显，旁人着实看不出来。
无尘子没打探出来消息，有几分失望，也晓得对头很是谨慎，不会将来历底细告知自己的，不过算算，今日自己也得了不少消息，至少晓得这是一群恶境修为的鬼物，又是跟南边有牵扯的，到时候回去给子真道人说了，已经足以交差了。
至于这些鬼物没能收拾了，自己既不是镇守道人，修为也不过是人仙散人，还有两个累赘拖累了，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侥幸了，还要对一群鬼物下死手，那可真的是强人所难了，子真道人也不该如此苛求的。
心思敲定，无尘子出声了：“罢了，贫道斗不过你们，你们也拿不下贫道。”
“不若就此罢手，你们去你们的山林，贫道回贫道的道观，互不干扰，如何？”
这次对面一群鬼物却齐齐出声了：“好！”
这声音颇为嘹亮，将个山谷都震了一下，也亏得这是冬日，山谷里头又被鬼气阴气发作许久了，那些本就潜藏在地下数十丈的山鼠也被吓走了。
此时，那声音落下，也就来来回回的“好”声音震动，旁的还算安静。
事情说定了，无尘子正要出去阵法，将马车架回来，却不想清缘低声说话了：“老师，这些毕竟不是人。”
“答应得这么爽快，会不会有诈？”
这弟子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晓得自己前头得来的零零碎碎记忆里头，便有被鬼物出尔反尔伤了的。
此时正好提醒一下自己老师，免得也遭了。
无尘子脚步刚刚抬起，闻言，迟钝，落下，抬眼向对面望去。
对面一群鬼物失望之下吸气的声音果然连绵不绝。
果然有诈，居然有诈。
无尘子一时有些无言，自己是不是仗着护身符多，便失了对这鬼物的警戒心思了？
那可是鬼物，杀人无数心狠手辣，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鬼物，身上的罪孽落到自己这道人身上，自己怕也要立即走火入魔，堕入邪道吧？
无尘子立即冷声道：“看来诸位还有算计啊。”
“贫道这小小身板，扛不住诸位的手段，还请诸位……”猛然想起胡八姑之前施展的手段，无尘子继续道：“还请诸位对天立下誓言，今夜不对贫道再出手，贫道也立下誓言，今夜也不对诸位出手……”
无尘子这话还没说完，对面一群鬼物齐齐呵斥道：“臭道士！”
“杀了我们兄弟四人，还想全身而退！”
话音乍起，无尘子正在戒备的当口，忽然察觉头顶有千钧巨石落下一般，自己布下的八卦阵法咯吱咯吱的声音接连响起，清脆悦耳，却让人汗毛直立，那金光更是闪烁几下，忽而黯淡下去。
也来不及查探具体情况了，无尘子只一个跳动，一把将两个老家伙拎着，几步跳动，已经出了那八卦阵法，又有一阵汪汪声音紧跟着传来，却是那小黑也跳了出来。
还没定下神，迎面便是一团漆黑鬼气扑来，不待靠近，无尘子身上有那护身符金光飞出来，将三人一狗护住了。
只是那滋滋声音连绵不绝，无尘子只觉得袖子里一阵暖一阵凉的，却不晓得这短短功夫，自己护身符已经炸开了十来道。
哗啦啦……
有那混了鬼气煞气怨气的阴气似乎从天上落下，触底，整个散落开了，吹得无尘子身上道袍哗哗作响，其中还不晓得杂了多少邪异手段，逼得无尘子身上护身符金光摇晃不止，只逼得另外二人更是紧紧搂着无尘子了。
小黑也汪汪惨叫几声，急忙躲在无尘子身后。
周围那光明，也一点点消失了。
无尘子抬眼看去，却是那八卦阵最后一点残留金光，也被无穷的鬼气给压没了。
不好！
这鬼物又在使手段，却不晓得是何时布下这遮天蔽日的鬼气的？
无尘子还来不及细想，周围又是好一阵杀意传来，只将无尘子吓得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周围漆黑一片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神通手段了，一股脑便丢出五道五行符，又遁身符发作，在那鬼气临身之前，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便在无尘子失去踪影的刹那，三团鬼气齐齐逼拢，炸开，将那地面炸了一个三尺大小的坑洞，却落了个空，这才显出三个鬼物，瞪着拳头大小的血红双眼，向着四周好一阵打量，模模糊糊看见了无尘子的气息，齐齐恶声道：“道士，本尊今日要将你剐了！”
那沙哑暗沉的声音落下，惹得周围七十来个鬼物齐齐应声：“道士，别跑了……”
那声音，又在这村头山谷好一阵回响。
无尘子只觉得遁走地方，愈发艰难了，前头鬼气越来越浓密，那遁法阻力也越来越大，似乎前头不光是鬼气阴气，反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阵法，又或者是刚才的灵河一般，成了鬼物的主场了。
但身侧的杀意也越来越浓密，刺得无尘子身上的护身符金光摇摇欲坠，也亏得这是无尘子出行前绘制的上等护身符，其中有自己道蕴暗藏其中，还能勉强支撑。
若是以前自己符道修行低微一些时候贸贸然遇到了这些鬼物，无尘子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真是运数！
无尘子还来不及感叹，身形一顿，却已经不敢遁走了！
原来是六个鬼物已经以圆形姿态，将自己包围了。
圆形外头，余下六七十个小鬼，也仅仅对无尘子有些忌惮，但还是实实在在跟在各自尊主身后，悄悄将这村口三丈地方围了起来。
那六个鬼物各自手中也有个玄妙灵文，勾连一体，各按方位，看模样，似乎是个六合阵法，身后的小鬼，非但发出千百种喃喃声音，耗去无尘子身上的法力，手中也托着鬼气所化的玄妙符文，引动周围那遮天蔽日的阴气鬼气，在身后又化了一道三丈高的围墙，将这村口牢牢锁住了。
那围墙，还在一点点靠拢，缩小，让这村子口愈发逼仄了些。
一时密集，鬼影闪烁，实在是吓人。
看来这群鬼物真的是拼命了！
前头还忌惮自己的雷法不敢靠拢，如今却亲自上阵，距离自己不过丈多地方，甚至为了防备自己遁走，还将这三丈地方化作了一个鬼蜮，犹自不放心，外头还施了禁法，将这村子口围了起来。
如今，自己可真的入了绝地了。
妈蛋，若是贫道能够侥幸逃脱，回去定然要让子真道人大出血一次，不是法宝就是功法，不然贫道这亏可吃不下！
无尘子将心思收回，感觉到周围一群鬼物又稍稍靠拢了些，也不敢遮掩，忙取了两道五雷符出来，威胁到：“哎呀，贫道如今也就剩下两道了。”
“不晓得你们哪位出手，跟贫道同归于尽？”
这话音落下，周围逼近的鬼气立即顿了顿，正面那两个尊主也迟疑了，相互对视了一言。
此前无尘子两次三番出手，都是雷法，对于鬼物的震慑实在是不小。
自家四个兄弟都被收拾了，但余下六个鬼物细细瞧了，又好一阵商议之后，觉得六人联合一体，鬼气互补，再结个六合阵法，足以将那道人雷法的威力给挡下了。
故而，这六个鬼物一边驱使小鬼将山谷里头聚拢了月余时间的阴气全数扣到八卦阵头上，欲要以势压人，将那维持了足足个多时辰的八卦阵给破了，逼迫那小道士自己从阵法里头出来。
失了那八卦阵的庇护，周围又全是自己的鬼气，那小道士就算想要再布置阵法，一时片刻也来不及，而自己这边六人，只要抓住时机，只要一下，便足以将那小道士给收拾了！
至于一旁的两个气血衰微老家伙，到时候就丢给小鬼们稍稍补一下气血了。
此时，无尘子这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话一出来，一群鬼物稍稍迟疑了一下：若是这小道士的手段对着自己来，自己能不能在几个兄弟的鬼气支持下，熬过那雷法，先将那小道士给熬死？
失了小道士，那雷法肯定便要灭了。
但是，这是自己先死，还是小道士先死，那可就难说了。
毕竟都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一群鬼物面面相觑，齐齐停下了脚步，但手上的鬼气却不停息，勾连一体，彼此性命相连，又将身后无穷鬼气招来，先把自己鬼气外头再裹了两层，再将自己鬼气跟地下阴气勾连，纵然对面小道士遇到自己了，自己也能分摊些许压力出去。
或者，便是这一丝压力，便是自己的生机？
脚下停了，手上动作也缓和了许多，自觉已经将生机留下了，有那领头鬼物瓮声瓮气道：“小道士，你待如何？”
无尘子也有偷偷摸摸的动作，一边将肚子里的丹药炼化了，大口吞了飘荡周围的阴气炼化，补足法力，一边将手中五雷符紧紧攥着，顺带将小黑狗和两个人聚拢了些，这才出声：“贫道是个安宁祥和的慈悲人。”
“方才与诸位争斗，火气遮心，一时大意伤了诸位兄弟，倒是贫道不是了。”
“只是，如今你我究竟还没到生死相搏的时机，且真个斗起来，谁生谁死很难说。”
“还是如之前诸位所言，互不干扰，贫道退去，诸位也退去，如何？”
六个老鬼齐齐笑了：“小道士，你灭了我们兄弟四人，晓得了我等来历，如今还想全身而退？”
“是不是将我们阎魔十君太看轻了些？”
无尘子险些没忍住笑：还阎魔十君，如今只剩下六个了。
不过心头笑意不能表露，不然对面那些鬼物会不会恼羞成怒很难说了。
无尘子继续道：“嗯，到会儿贫道与诸位分道扬镳，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贫道过贫道的独木桥，这大明疆土亿万里，今生约莫是没机会见面了，何必为了一点小事执着不放，丢了性命呢？”
无尘子身上法力大部分已经运至手中，只差最后一点牵引，便可见那蕴含了道蕴的上等五雷符引发，身子也跟二人一狗紧紧靠拢了，勉勉强强足以将二人一狗庇护住了，心里头的底气也起来了，又继续道：“你们千里迢迢，从南边鬼蜮跑来，好容易吞了这么多气血，回去再修炼修炼，凶境还是有希望的。”
“贫道如今年纪轻轻，得了师门福德庇佑，也侥幸成了人仙散人，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你我非要在此分出个生死来，若是贫道侥幸技高一筹，你们那百年修为白白浪费了，还为贫道助长功德，帮贫道在修行道途上再进一步。”
“你们便是魂飞魄散了，怕也不能消了心头那口怨气不是？”
无尘子这话不像是别的道人一般，都大义凛然，而是实实在在取了那鬼物心底最为隐秘的一点心思说出来，实在是揪心。
一群鬼物立时沉默了。
领头六个尊主不说，实在是舍不得一身恶境的修为。
几十年前，荒山野岭的坟地里头，一个小鬼迷迷糊糊跑了出来，侥幸吸取了一点太阴灵气，这才恢复了神志，又跟着余下的尊主东征西讨，害了不晓得千百人，再一点点偷学尊主的手段，这才从迷糊小鬼爬升到今天的恶境修为。
其中遇到了多少灾劫，如今想来，历历在目，心酸不已。
气血旺盛的武人，各地有些许驱邪本事的神婆神汉，行走各地的和尚道士，还有那家家户户的神像神威，一些村子里头的祠堂灵光……
有如今的修为，实在是不容易。
百年前遇着的小鬼，如今能够活下来的，也不过两三个，余下的大多被和尚道士收了。
自己这一身的修为，实在是舍不得。
如今，自己只要不贸贸然跑去那大道观佛寺坐镇的城市，便没有身死之虞。
诚如那小道士所言，自己老老实实吸取气血阴气，平衡阴阳，慢慢修行，迟早有一日能够到凶境，到时候这偌大天下，能够挡住自己的地方，更少了。
何必今儿个跟着小道士两败俱伤，说不得还要同归于尽？
那鬼物身后的小鬼眼神也变了，虽然还是血煞颜色，但不再是一直盯着无尘子，而唤作沉思模样，斟酌起自己的未来了。
方才无尘子一道雷法，可是收拾了自己二十多个兄弟，此时若对面道士拼死一击，尊主或者能够保命，自己这些人，怕是不好受。
要不，还是问问自家尊主？
一时，各种眼神转动，鬼气流转，虽无半点言语声音，但那眼神叫唤，密密麻麻，有退缩，有试探，有怂恿，有迟疑。
一大群鬼物的心思变动，身上气息起伏不定，鬼气涌出也是一阵浓郁一阵淡薄，牵扯得周围鬼气浓郁变化，却不晓得对面无尘子早默念静心神咒压下心头杀意，正准备最后绝杀一击。
不过，这最要紧的，还是先乱了那群鬼物心智。
有了戒备，反应及时，或者自己还不能全都伤了，但若是一群鬼物入了魔障，失了对周身法力的掌控，不能及时回转心神防备自己，说不得真的要死伤好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