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薛令来说，林泰父亲如同某种禁忌，稍稍提及，整个人脸色都变得不正常，同时声音也变得低沉。

　　注意到这点，周通顿时凌然，有种锋芒在背，如鲠在喉的巨大危机感：“居然怕成了这样……林泰父亲到底有多可怕？”

　　“身份、地位、权利、背景、实力。”

　　稍稍停顿，薛令语气低沉道：“你可以想象下，当林泰出现在贫民窟，那种天和地，龙与蛇般的巨大悬殊，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

　　“可以说在贫民窟，他就是无冕之王。”

　　“所言即为法，所行即为律。”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种痛快，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得到。”

　　“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林泰……比你见到的还要张狂，还要跋扈。”

　　“或许这便是他父亲所期待的模样。”

　　“不过谁也不明白，实际上，就连我也不清楚，后来林泰居然、居然开始同情往日被他所轻视、践踏的贱民，甚至不惜和其他同门反目，就连他父亲的话都敢阳奉阴违的程度。”

　　“真正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知道吗？”

　　“林泰这个人，其实是个很孝顺的人。”

　　“当然这也与他幼时经历有关，母亲被仇敌所杀，几乎是他父亲独自拉扯而大，所以无论他父亲说什么都会听，也会去做。”

　　“偏偏对待贱民这件事，俩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矛盾，以至于，他父亲断了对他所有的支持，从那时起，真正就好似飞翔九天的神鹰被打落泥潭。”

　　“可从高高在上的王，到现在有如乞丐，偏偏林泰却有点甘之若殆的感觉。”

　　“我有时候也会想，他之所以那么疯狂维护生活在贫民窟中的贱民，是否因为始终有种负罪感。”

　　“违逆父亲为其一，对待往日欺凌太狠的贱民为其二。”

　　“所以……”

　　“我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永远都活在矛盾，痛苦中，始终无法超脱。”

　　薛令低声叙说，说到此处，脸色变得黯然。

　　人有七情六欲，并非一味麻木不仁，也并非一味都是滥好人。

　　经历不同，心理变化也不尽相同。

　　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实际上就是父子二人三观出现了偏差，甚至对立，站在各自立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负，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换做旁人，生死相向也是有的。

　　所谓老死不相往来，割袍断义，你不死，我寝食难安等等大抵说的就是这种。

　　可惜旁人做的，有了亲情束缚，就会如渔网越缠越紧，永远没个超脱。

　　对此，周通倒也理解。

　　“那么，你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林泰救人，薛令却放任恶鬼杀人不管，当然这点同样无可指责，毕竟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何况面对恶鬼，谁又敢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但薛令的态度以及说辞却有点古怪。

　　“救人……单凭林泰能救几人？”

　　“何况……”薛令欲言又止。

　　“怎么，不方便说吗？”周通弹了弹手指，居然发出了铁石交鸣的声响。

　　“他这只手……”薛令眼神微缩，注意到周通左手呈现出不正常的色泽，根本不似活人，想到对方差点把林泰一巴掌捏死，顿时一阵心惊肉跳：“鬼手！不！连带整条胳膊都是！林泰号称鬼手，相比之下却是远远都不如。”

　　深吸口气，薛令缩起脖子，左右看了看，然后进屋，关上门，这才压低声音道：“并非我不愿说，实在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同样贫民窟住的这些人，死对他们而言应该是最大的解脱。”

　　“外面兵荒马乱，鬼域中，风平浪静，有如世外桃园，你觉得神翼盟会如此好心？”

　　“实际上，不要说贫民窟，整个坊市所有人皆为祭品。”

　　“传闻当猩红降临之时，古老禁忌将会在岁月长河中复苏。”

　　“真实的鬼域也会彻底打开。”

　　“曾有大能推算，猩红应该与鲜血有关，所以……”

　　薛令的话和王傀不谋而合，似乎这样的说法已经不算什么秘密，而是众所皆知的事。

　　“猩红降临，古老禁忌复苏，人人为祭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周通眼神微眯，暗自腹诽，以几十万人的性命为祭品，神翼盟还真是……

　　“其实什么猩红降临，古老禁忌复苏，已传了千百年，谁也没有真正见过，经历过。”

　　薛令稍稍沉吟，突然又抛出个惊人的说法：“不过……我怀疑，林泰的父亲很可能在为妖族做事。”

　　“身份类似于牧羊人，牧羊犬。”

　　“而鬼域中的活人则是被豢养起来的血食。”

　　“祭品、血食，你有什么证据，还是单纯的猜测？”周通盯着对方道。

　　“是否为祭品无从考证，妖族血食的证据……”薛令目光微微闪动了下，道：“自然也没有，不过，你如果有机会到一个名叫坠鹰涧的地方，或许能够知道的更多。”

　　“坠鹰涧。”周通大概猜测，薛令应该掌握有某种证据，所以才会对林泰说他们迟早也是要死的，死对他们来说其实是种解脱，但他还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地名。

　　以人为祭品，为人为口粮。

　　即便早已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周通依旧感到头皮发麻，要知道，其中涉及到的乃是几十万、几十万活生生的人命。

　　“妖族……”

　　“可是鬼域中游荡的驴子、草鸡还有野猪？”

　　周通忽地记起之前见到的几只奇诡生物，开口询问道。

　　“驴子那种妖，其实在妖族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草鸡？你说的该是盘踞树上的那只和座山雕类似的鸡？那只鸡，你可别小看了，和野猪，基本都为妖族嫡系，同样具备妖皇血脉。”

　　“不过鬼域中游荡的三个，实际上早已死掉不知多少年，远远看到绕开就行了。”

　　“可论实力，丹道大成的高手都干不掉三头妖鬼，要不然它们也不可能天天游荡在鬼域中，早被人炼成灵器，灵宝。”

　　“丹道大成……”周通眼神动了动，盯住对方道：“鬼域中实力境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划分？和人世间流传的有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