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牛村距离清风观不算太远。

　　牛子晓和苏寻加快脚步，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赶到了村子里。

　　这里的村民都不算富裕，村里的房屋大都是黄土砖搭建。

　　连个二层的楼房都没有。

　　牛子晓领着苏寻，沿着村子里唯一的黄土小径，走进了下牛村的广场。

　　平日里这里是广场，农忙时节，这里就是扬场地。

　　此时广场上聚集了不少村民，以村长为中心，几个颇有威望的老人为内径，均匀的分布开来。

　　牛子晓带着苏寻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村长面前。

　　摆在村长脚边的，是几具冰冷的尸体。

　　“村长，李天师不在，我把李天师的高徒请过来了！”

　　头发花白的村长闻言，转过身来，看到了年纪轻轻的苏寻。

　　“见过道长！”

　　村长微微俯身，左手抱住右手，先给苏寻行了记抱拳礼。

　　在这种妖魔横行的时代，哪怕村长的年纪比苏寻大了很多，对于苏寻这种道家弟子也得要态度恭敬些。

　　一是因为现在指望不上朝廷的夜部，二则是佛道两教的弟子在寻常百姓心中，就是神佛在凡间的代表。

　　礼敬他们，便是礼敬满天神佛。

　　苏寻还了个道家稽首，而后便开门见山问道：“村长，劳烦您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村长长叹一声，“唉，道长听我慢慢说来。”

　　“大约一个月前，朝廷征收新加的赋税，村里的农户张伍因负担不起，便被县衙的大人们抓进了牢里。”

　　“邻村的黄员外得知后，便主动献殷勤，到大牢里探监，说要帮张家补齐税款。”

　　“谁知这黄员外是看上了张伍的媳妇婷花，以帮他补税为由，让婷花改嫁王府。”

　　“张伍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哪里肯同意？”

　　“婷花却为了救张伍，自甘献身。”

　　“张伍逃了牢狱之灾，却因为媳妇给他戴了绿帽子，羞怒之下，撞死在老槐树上。”

　　“婷花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也跟着在老槐树上自缢而亡。”

　　“从那天起，每到了晚上，村口总有女人悲戚呜咽之声，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早上，村里有人发现，黄员外家养的好几条狗都死在了老槐树下，舌头伸的老长，分明一副被人勒死的模样！”

　　“而一向嚣张跋扈的黄员外，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老朽觉得不对劲，便派人去请夜部衙门的大人来看看是否是闹鬼了，谁知夜部衙门的大人说镇夜使最近人手缺损严重，暂时无暇来下牛村！”

　　“直到前几天，村里几个寡汉子没了身影，昨天早上却被人发现吊死在老槐树上，死状和那婷花一模一样！”

　　老村长伸手指了指脚边的尸体，苏寻打眼望去，果然在他们颈间看到了紫红的勒痕。

　　“分明是婷花死的冤屈，化作厉鬼在村里索命啊！”

　　苏寻听完了事情经过，点头嗯了两声。

　　吊死在槐树上确实容易化作厉鬼。

　　村长摇头叹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下牛村的村民无关，婷花即使含怨而死，又何苦要弄死这几个寡汉子呢？”

　　苏寻想了想，问道：“村长，婷花献身黄员外以后，知道这件事的有几个人？”

　　“以言语羞辱过婷花或是张伍的又有几人？”

　　村长闻言，思量了一番，而后恍然大悟道：“最先知道的就是这几个寡汉子！”

　　“将这件事传开后，嘲笑张伍和编纂婷花荤话的，也是这几人最多！”

　　“若没有他们推波助澜，张伍不见得就会自寻短见啊！”

　　苏寻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

　　婷花为了救她的丈夫，不惜出卖自己的清白。

　　这种事情在如今的封建皇朝内，并不会让别人觉得值得。

　　只会让人嘲笑男人的没用，缴不起赋税，戴了绿帽子。

　　有甚者便如这几个死了的寡汉般，平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一遇到点风吹草动，便会信口雌黄，胡编乱造，大肆传播。

　　既然编造了下流粗俗的话语来取笑、羞辱婷花。

　　化作厉鬼的婷花，自然要报复他们。

　　苏寻不知道婷花的选择是错是对。

　　但他清楚知道，婷花深爱她的丈夫张伍。

　　“村长，带小道去看看那颗老槐树吧。”

　　“好，道长请跟我来。”

　　一连死了那么多人，还都是在老槐树下死的，苏寻觉得有些不对劲。

　　老村长走在前面，苏寻和牛子晓在村长身后。

　　路上，牛子晓给村长介绍了苏寻师徒所在的清风观。

　　村长连连称赞，夸他们师徒为在世高人。

　　显然是没去过清风观上香的。

　　估摸着牛子晓会找到清风观来，也是因为实在没了办法。

　　老槐树在村子西口，生长的极为粗壮，只是正值寒冬时节，光秃秃的，不太好看。

　　要是在夏天，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定是一处乘凉的好地方。

　　“小苏道长，可有什么端倪？”

　　老村长开口询问，这些日子已经没人敢再来老槐树附近晃悠了，生怕招惹了死去的婷花。

　　“待我仔细看一看。”

　　苏寻运起丹田灵气，施展望气术。

　　只见那根向西边伸的最长的老槐树枝丫上，晃晃悠悠挂着好几个几近透明的魂魄。

　　看模样，正是尸体被摆放在广场上的几个寡汉。

　　老槐树下，一个容颜秀丽的女鬼在好奇的打量着苏寻。

　　想来便是婷花了。

　　“清天朗日，这些阴冥之物不惧日光吗？”

　　再定眼看去，却见那老槐树好似成精了一般，茂密的枝丫之间相互连接了一根细细的灵气长线，交织成一道薄薄的屏幕，竟将冬日里的缕缕日光都阻挡在外。

　　“看来婷花能够化作厉鬼，跟这颗老槐树是逃不了关系了。”

　　苏寻有些庆幸，幸亏宝贝桶里出现了这本望气术，不然自己只顾着对付女鬼婷花，很可能就要吃了老槐树的大亏！

　　想到这里，苏寻突然回想起垃圾桶说明书上那句注释：开启智能模式，本垃圾桶将自动过滤对使用者无用的垃圾，只接收诸天万界、异度空间内有用的垃圾。

　　果然是只接收对自己有用的垃圾！

　　莫非这宝贝桶子，是提前预知了今天我要出来斩鬼，才会将这本《望气术》接收到桶里？

　　“小苏道长，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老村长开口将思绪偏离轨道的苏寻拉了回来。

　　“嗯，待我再看看！”

　　大槐树精，炼气三层境界。

　　女鬼婷花，炼气一层境界。

　　一妖一鬼加在一起也没有自己境界高。

　　苏寻点点头，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下我就放心了！”

　　“道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

　　苏寻转身交待老村长道：“村长，小道我先去劝说那婷花的鬼魂一遍，若是能化解她的怨气最好，若是言语无用……”

　　掏出上半截仙器法剑，苏寻郑重地对村长接着道：“若是言语无用，村长你见小道亮出这口法剑，便立刻远离此处，以免我与那妖鬼斗法之时，波及到你们。”

　　村长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掉头离开了。

　　苏寻赞许的点点头，村长能活这么大岁数不是没有道理的。

　　几步走到大槐树用灵气交织成的屏障前，苏寻大声道：“你就是婷花吧？”

　　婷花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道士，竟然能看到自己。

　　“小道长，没想到你年纪虽小，本事倒不小！”

　　苏寻笑了笑，“小道本事不大，不过小道看得出，你含怨死在这棵妖树上，魂魄受了树精影响，做出杀人复仇这种事情，不能全怪你。”

　　“你对你夫君张伍更称得上是情深义重。”

　　“念此两点，小道劝你赶紧散去怨气，投胎转世，也许还有再做人的机会！”

　　苏寻其实知道，言语对婷花大概率是无用的。

　　且不提槐树精对她造成的心智影响。

　　已成厉鬼的她，若是不杀光所有羞辱过她的人，又如何能放下心中的怨恨？

　　婷花听到苏寻提到张伍，空洞的眼神中掠过一抹光彩。

　　一瞬而逝。

　　“再做人？”

　　“再做一世草芥浮萍吗？”

　　婷花摇摇头，问道：“道长，如果你是我，你会乖乖去投胎吗？”

　　苏寻没有回答。

　　但在婷花眼里，这就是苏寻的答案。

　　婷花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就请道长不要多管闲事！”

　　苏寻轻轻摇头。

　　“纵然放不下怨恨，也不该直接杀人泄愤，惩戒他们的方式明明有很多，你却偏偏用了最极端的方式。”

　　“那几个寡汉胡乱编造荤话来羞辱你，确实不对，但罪不至死，哪怕你把他们的嘴用针线缝起来，小道我今天也不用来管这件事。”

　　说完，苏寻自嘲一笑。

　　婷花若是听得进去，就不是一只吊死鬼了。

　　听到苏寻说到了那几个寡汉子，婷花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

　　一挥手，变作死时的难看模样，猛然向朝苏寻袭来，大叫道：“这些人就该死！凭什么我夫君要平白遭受他们的讥讽？凭什么我没了清白，还要被他们用不堪入耳的言语侮辱？！”

　　“凭什么？！”

　　女鬼的嚎叫声在苏寻听来，极为凄惨嘹亮，可落在村民耳中便真的只是鬼哭神嚎了。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只能听见老槐树下，凄厉的女声。

　　“凭这世道不公。”

　　苏寻运起丹田灵气，手持半截长剑，还未斩向婷花，婷花却自己撞了上来。

　　身躯划过法剑缺损的剑刃，灰白色的女鬼身影，被刀切豆腐般一分为二。

　　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天地间。

　　纵使仙器法剑早已经被折断成两半，剑身仙纹中的神意也早就消逝。

　　但法剑终究是法剑，仙纹到底是仙纹，不是婷花这区区炼气一层所能承受得了的。

　　“凭什么……凭什么……”

　　婷花的魂魄彻底消散，大槐树上挂着的几道魂魄失去了枷锁，也开始消散。

　　几个寡汉挥动渐渐消散的双手，向苏寻示意道谢。

　　苏寻点头回应，本想告诫他们下辈子积点口德，却发现这些人和婷花一样，神魂俱灭，早已经没了转世轮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