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宿可以说是姗姗来迟。

　　齐温云睁眼看过去的时候，能看见他身上的一片狼藉。

　　身上沾满尘土和血迹，受伤时被割破的衣服也肉眼可见。

　　对一个修士而言，维持衣不染尘是很轻松的事情，就算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只要是不至于立刻就有下一个人和自己打，那就完全能耗费极少的星点灵力还自己一个整洁的状态。

　　倒不是说恢复灵力不重要，而是对渡劫期修士来说，维持整洁的那点灵力可能连半次呼吸自然进入体内的灵力量都比不上，更别说正常修行时吸收进入体内的大量灵力了，没人会吝啬的。

　　所以他也完全不能猜到莫宿为什么会表现出这个样子。

　　正当齐温云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的时候，莫宿开口了：

　　“他们应该都已经死在你的手里了吧。”

　　那些共同竞争唯一一个名额的渡劫期修士们。

　　齐温云眨了眨眼，和莫宿对视片刻，确认了他并不是在诈自己，而是真的获得了某种线索，于是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莫宿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来，明显是放弃了和齐温云对战的打算，大概是已经准备赴死了。

　　他在齐温云不远处坐下，擦了擦脸上沾染的尘土。

　　“我体内觉醒了少量的预言能力，就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它给我带来了一个预言，这个预言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明白我就算成功飞升也不可能有好的结果。”

　　莫宿的眼神暗了暗。

　　“它对我来说不是个好结局，但对你来说我却看不清楚，我本想告诉其他人让大家自己选择，但是现在看来……”

　　莫宿看了看地面上染着血色的金色土壤，摇了摇头。

　　齐温云想起了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些已经忘记后只留下些印象的未来预知，他自己会死在飞升之后，如果再加上他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可能和其他人相比已经被天道眷顾几分了。

　　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在这修行的过程中他已经多少对此有些感觉了。

　　但他也很好奇莫宿究竟看到了什么，于是他也毫不客气地问出了口。

　　“不如将你预言的内容说得详细一点。”

　　反正他们只能活一个人，所以莫宿是必然会死的，那么也不必担心所谓泄露天机这类的惩戒了，毕竟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莫宿明显情绪外露地撇了撇嘴，但还是将他受到了预知的内容说了出来。

　　“其实我的预言能力并没有直白的文字，而是如同梦境一般的画面呈现，我看到的我在飞升雷劫之后进入了一片黑色的空间，似乎在其中看见了些什么可怖的东西，然后不甘心地死去，其他人也和我多少有些相似，但我看不清你。”

　　预言提到……黑色的空间。

　　听到这一说法，齐温云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看到过或者听到过，他在记忆中翻找了片刻，几乎可以意识到这一说法对应的是什么。

　　他在雷劫中脱离身体的神魂去往的地方。

　　难道那就是他未来度过雷劫飞升之后将会进入的地方吗？

　　难怪他每次都是在雷劫中去到那里，也难怪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脱离渡劫之地。

　　因为飞升雷劫将会击溃所有修士的身体，只有他们的神魂可以进入那个世界。

　　他的神魂源自上一世那个名叫齐温云的普通画师，与这一具身体本就有一点不契合的情况，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越发的少，但是对于那么强大的存在而言显然是能让他脱离身体的契机之一。

　　只是他竟然每次都能回来，大概确实是还不到他该死的时候吧。

　　齐温云沉默地思索了良久，终于长叹了口气。

　　但他对那个世界中的所有经历都没有记忆，何谈更多的了解？就算进入那里之后会彻底死去，也好歹是解答了他的一个谜题。

　　那句话怎么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难得地时隔许久露出了一个笑容，有些释然。

　　“我明白了，我很乐意去面对它。那么，就此结束？”

　　他将手中的剑抬起，对着莫宿毫不收敛自己体内的杀气，莫宿也笑了笑，又有些纠结地往嘴里塞了枚丹药，这才缓缓闭上眼。

　　齐温云认出那丹药应该是一种能够通过睡眠的方式削弱痛苦的药。

　　如果药物发作的时间足够充足，他能够在如梦境般的沉睡中迎来死亡。

　　齐温云等待了片刻，然后才动手。

　　剑身灌注入了充足的灵力，从左至右用力划过带走莫宿的生命，他尽可能用冰属性的灵力冻结所有剑刃触碰的地方，让疼痛减弱到最低。

　　他看着地面上属于莫宿的尸体，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沉闷。

　　大概是之前心脏上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吧。

　　齐温云将莫宿的元婴和神魂一并毁掉，冥冥之中感受到飞升雷劫的靠近，他随时可以联通天道，迎来自己最后的结局。

　　他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回去将身体恢复到巅峰再说，顺带可以和宗门交代一下。

　　他在晋升到渡劫期之后几乎没有为宗门做些什么，唯一的贡献就是杀了一众魔修。

　　但说实话，这普遍是所有灵修的责任，就算他是一个没有宗门所属的普通散修，也肯定回去做这件事的。

　　所以可以说是毫无意义。

　　但如果能够让十方门多一个已经飞升的前辈，或许后续的发展会更有效吧。

　　无论他最后能否成功，培养出的弟子能够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实力的象征，更何况没人能说他已经失败，就得当他还活着来对待和处理。

　　于是他低头将自己带来的痕迹全部消除，所有尸体和残留的材料都化作粉末逸散在空气之中，只有土壤中的血色无法清除，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但毕竟这里面成千上万年也不一定有人能够进入，或许到那时它也重新回到纯粹的金色了。

　　齐温云如同每次渡完劫之后那样，接触着渡劫之地的屏障，成功被它传送回到宗门之中。

　　在这段时间之中，暂时作为宗主的古天成已经迈过了那个门槛，成为了渡劫期的修士，也算是坐稳了宗主的位置，大概已经用不上吕文耀的辅助了。

　　他上门去拜访的时候，古天成还很客气地和他交谈，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还有一层的辈分之差，甚至将他当做前辈来对待。

　　毕竟以齐温云现在的修为，已经算是整个修仙界中最强大的那个人了。

　　古天成听齐温云说了关于真假飞升雷劫的猜测，神色肃然地应下派人将这一消息再加核验的请求，得知他打算迎接飞升雷劫之后，提出了为他办一个送别大宴的想法。

　　齐温云想了想，认为这也是提升十方门地位的好途径，便点头同意了：“但我定然不会一直在场。”

　　古天成表示理解。

　　强者是拿来仰望向往的，而不是近距离接触的。

　　随后齐温云去见了他还活着的几个算是朋友的宗门中人，例如管娴雅、谭鸿羽这类的，目前也已经进入了渡劫期，天资不差，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或许很快就要迎来假的雷劫。

　　他们不会被修为困住，只会被命中注定的东西困住。

　　齐温云在他们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给他们讲了讲自己在修行方面的经验，也算是尽了力。

　　……尽力在合理的范围内拖延一下他们前往最后一个关卡所需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齐温云体内的灵髓不断将冰冷的灵力送入他的身体之中，让他自内而外散发出一些冷漠气息，他的神魂也几乎被冻结，为了不让自己的变化造成过分的漠然，他在感知到变化逐渐失控之后就闭门不再见人。

　　他此时大概还能压制一段时间，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控制住。

　　毕竟他已经的答应了送行宴，好歹得完成自己的承诺。

　　再之后没有过去太久，宗门为他办的送行宴终于开始，他稍微露了个脸，随意说了两句话就告别离开，也没人敢拦着他，只有几个来自其他宗门的人似乎盯了他片刻。

　　齐温云回忆了一番，大概是在混战或对战中死亡的其他渡劫期修士所在的宗门吧。

　　毕竟现如今走到最后的散修确实少之又少。

　　不过这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才能顺利飞升。

　　齐温云在此之前已经闭关了一段时间，让自己体内的新旧伤势完全愈合，现在随着体内灵力过分充盈带来的胀痛感，他相信自己已经做好了飞升渡劫的准备。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齐温云挥手将门打开，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朗启。

　　朗启此人虽然最初对他心怀满满的恐惧，但随着和他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对他的恐惧也逐渐少了一些，在时间充裕的时候，也会和他聊上几句，眼见他快要离开，自然是打算来道个别的。

　　可惜他现在并不是适合交流的状态。

　　冰冷的灵力已经随着他对自己封印的解封，开始不受控制地从身体中逸出，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不断凝结出一些冰霜。

　　他本就打算直接离开了，自然没有操纵它们维持在合适接触他人的状态，所以朗启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冰冷寒气吓得一个哆嗦。

　　胆子这么些年也没变过。

　　齐温云睨了他一眼，没说话，朗启连忙说着“我只是来向先生告个别的，祝先生一切顺利”，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飘飘地关上，和以往的许多次没有区别，但齐温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闭了闭眼，然后复又睁眼看向窗外。

　　山上的葱翠绿色这么些年来似乎从未改变，一如他到达这里的第一日。

　　他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似乎还倚着这个窗口往外眺望过美好的风景。

　　渡劫之地的联系随着体内灵力状态的变化而逐渐加深，瞬息间便将他从这里带走，让他再一次地到达了渡劫之地。

　　远远近近有不少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他的身影，随后发现他的修为已经处在了渡劫期，再加之之前大量渡劫期修士混战的情况已经广为人知，他们便都明白这是有人将要飞升了。

　　他们中甚至有不少一部分是在一段时间前开始渡劫时就停留在这里选择不离开，就是为了今天能够现场看见飞升的盛况，在齐温云到达这里的短短时间中，就已经有不少的人从远处奔走而来。

　　这场旁观的雷劫将会是他们一生中最盛大也唯一的一次。

　　齐温云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对生死已经看淡，只想去探索他好奇的那些未知的东西。

　　他在旁边围观的人群中随意看了一眼，发现了几个还算眼熟的身影，大概就是宗主安排下来使用留影石将他渡劫的全经历都记录下来的宗门成员。

　　他从这些旁观着他的人们的眼中看见了纯粹而天真的艳羡，他们正走在成长的道路上，并为了那个可能终生也无法到达的重点奋力前行。

　　无论是灵修还是魔修。

　　他沉默着收回视线，在地面上再熟练不过地布置了对应的阵法，众多对曾经的他来说分外难得的材料毫不吝惜地全部用出。

　　他不知道这个最后的雷劫会有多大的强度，他能否撑过这一考验，毕竟按照推测，他少说也是八九七十二道雷霆，甚至可能遇上九九雷劫，这其中的危机绝非一言可以说清。

　　齐温云闭着眼深吸口气，感觉着头顶之上特殊的雷劫正在逐渐形成，其中属于渡劫之地的防护能力逐渐撤去，那他再熟悉不过的力量终究让他暴露在整个天道的注视之下，那里传来的强烈窥伺和压迫感让他的身体不断颤动。

　　他沉默着睁眼，看着如同典籍记载那般的光芒从劫云之中分散而出，化作三十余道，一部分落在渡劫之地中的其他地方，另一部分则离开了渡劫之地。

　　齐温云似乎隐约能够感受到这些光芒的去处，他的神魂感知到一个又一个被回溯出来的死亡。

　　死在雷劫之中，死在战斗之中。

　　甚至有几位因各种天灾人祸，避开了所有踏上修行道路的机会，如同凡人一般死于寿命的结束。

　　世上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他们有着足以称雄天下的天赋。

　　随后那光芒在他的注视下按着死亡的先后逐渐褪去，一个也没有剩下。

　　他获得了认可，劫云之中终于开始酝酿出雷劫的痕迹。

　　齐温云握着剑，放慢了呼吸等待。

　　金色的雷霆从天空之中降落下来，直直击打在他的身上。

　　这次雷劫彻底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