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渊西城。
如今难民已经全都撤出京城，本土的百姓们，反而一时间觉得有些空旷和不适应。
此时天刚蒙蒙亮，一位身穿白裙，长相普通的姑娘，背着药箱走过街道。
不少早起的摊贩，立马热情的打着招呼：“夏大夫，早啊，来喝碗豆浆。”
“夏大夫，您来啊，刚炸好的油条。”
……
“不要钱，您上次救了俺家婆娘都不收钱，我哪能要啊。”
“您给钱，我就把这包子扔了。”
“对，对，咱们都不收钱……”
白裙女子无奈的接下这些东西，准备随后分给那些来看病的人，只是她走到药堂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药堂不大，只是一个普通铺子改造，门前挂着一个牌匾，写着‘百草堂’三字。
此时一个年轻男子，正坐靠在门口睡觉，早上露水大，男子头发上还有些湿气，脸上也有一道道浅浅伤痕。
“起来，谁让你在这睡觉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离迷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来了啊……你谁啊？”
“你怎么在这？”
这声音是季姑娘….呃，身材也是，看来是戴了许老魔制的人皮面具。
顾离急忙站起身：“真是的，咋戴这么丑的面具，连季姑娘万分之一的美貌都不如，我回头就去找许老魔聊聊……”
喋喋不休的话，让季盛夏很是烦躁：“听不懂人话？”
这是心情不好？也是，季府过来这么远，她肯定起的很早。
睡眠不足，心情就不好……顾离想接过她的药箱和手上东西。
季盛夏急忙躲过，眼神更是不善。
“季姑娘，是你昨天让我陪你来这的。”顾离有些委屈：“我问了不少人，才找到这地儿。”
季盛夏自然记得这事:“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滚。”
“昨晚上闲着没事就过来了。”
昨晚顾离和罗火源分别后，他也没地方去，干脆就直接来了这药堂。
季盛夏将手上东西递过，紧紧盯着顾离的手，防止他碰到自己：“大晚上跑这来睡觉，你脑子有病？”
“对啊，季姑娘，我脑子有病，你有药没？”顾离乐呵呵的接过东西，闻到眼前女子身上淡淡的药草味，整个人都精神了。
对这货的不要脸，季盛夏早就知之甚深，懒得再废话，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顾离连忙跟上。
只是很普通的一件药铺，和街上随处可见的药铺也没什么两样，但却很干净，药柜上也是一尘不染。
真是洁癖……顾离看了看自己走进来后，留下的泥土印，有些尴尬：“我马上扫干净。”
“不用，待会有不少人来，一样。”
顾离放下了心，递过手中早点：“你怎么买这么多？”
“路上街坊送的，待会分给病人们。”季盛夏神色有些无奈。
真是个好姑娘，心地好，人漂亮，人缘也这么好……顾离不客气的啃着肉包，眼神不断瞟向季盛夏。
带着面具都这么漂亮，越看越顺眼。
季盛夏微微皱眉，却见身边的混蛋还不知收敛，不禁怒道：“看够了？”
“没呢。”顾离两口吃完包子：“再看一会。”
季盛夏忽然走到顾离身前….展颜一笑。
顾离呼吸一顿，心漏跳了几拍。
“你这是昨天去哪鬼混了？被哪家小娘子打成这样。”季盛夏杏眼美眸扫视着顾离脸上的伤。
完蛋，我居然有些紧张……顾离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老江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漂亮女人没看过。
就连天下第一的美人，自己都敢调戏，但此时他却有些….怂了。
下意识后退两步，顾离埋怨道：“还不是你季家的三姑娘，那小娘皮下手贼狠。”
我家什么时候多了个三姑娘？……季盛夏有点懵，但想到昨晚一夜没回家的弟弟，忍不住弯腰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嘻嘻…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冤家，本姑娘是认真的，要是你们真有….那意思，我肯定不会反对。”
哪个意思？……顾离也有些懵，但见美人开怀大笑，他心情也不错：“我都听季姑娘的。”
“真的？”
“自然，我说话算话，我的命是季姑娘的….人也是季姑娘的。”
季盛夏站起身，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差点下意识的拍拍顾离肩膀，但瞬间收回手：“那好，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顾离有些受宠若惊。
我这俊脸….无往不利！
季盛夏显然心情很好，居然也拿过了早点吃着。
我要好好表现，不行，我命不久矣……顾离心中天人交战。
这混蛋又怎么了？还会变脸的戏法？……季盛夏边啃着肉包，边绕有兴趣的打量顾离神情。
还有报仇，在这乱局中我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顾离一时有些消沉。
他身上背着无数的人命，手上沾满了血迹，他也不怕死。
但我死了，秀姐会死，老魏会死，我家也就剩我一根独苗……
顾离发着呆，想着心事，脑中闪过一张张痛苦哀嚎的人脸，不禁伸手捂住额头。
这头疼的毛病好久没发作了……
季盛夏正打量着顾离的脸色，见他忽然捂着额头闷哼一声，手中的早点也掉了一地，顿时心里一惊，急道：“快坐下。”
顾离踉跄着走到椅边坐下，见季盛夏拿出了金针，连忙摆手示意没事：“我这不是病。”
季盛夏眼里升起疑惑，她为顾离检查过几次身体，自然知道他脑子没‘病’……而平时只是脑子有‘毛病’。
但此时见他的痛苦又不似作假，略微思索后，季盛夏迟疑道：“你这是压力过大，精神问题。”
那我还不如真有病……顾离缓过了气，苦笑道：“季姑娘，我以后会不会变成….秃子？”
季盛夏：“……”
这人脑子是真有病，而且还病的不轻！……季盛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人活着简单一些，想太多肯定会变成一个秃子。”
“可这就是我的命。”顾离叹口气，右手忍不住摸到腰侧的荷包。
这里面放的，是他能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顾离有一丝迟疑，但还是问道:“季姑娘，要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自己救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你会怎么做？”
季盛夏将地上的早点捡起，吹干净上面的灰尘，就这么吃了起来。
“那我会很失望，然后亲手杀了他，他犯下的那些罪孽….我会背起，之后慢慢赎罪。”
见有严重洁癖的姑娘，吃着掉在地上的食物，说出这些话，顾离不禁笑了起来，笑的还很开心。
这就是季盛夏……眼里容不得沙，心里是非分明。
顾离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姑娘，不是说她有洁癖爱干净，而是心灵上的纯净。
我这种人，活着也只是阴沟里的肮脏老鼠，死了注定下油锅的恶鬼。
还老是异想天开。
干干净净的季盛夏也好，简简单单的上官虞也罢，这些好姑娘，我没那福气，也没那命，更是配不上她们……
顾离看着自己的右手，似乎看见上面沾满了鲜血。
脑子真坏了？……季盛夏面露迟疑：“真不要本姑娘帮你检查一下脑子？说不定扎两针就好了。”
“已经好了。”顾离站起身，神情坦然：“病人什么时候来，要我帮些什么忙？”
“一会就来，本姑娘先帮你把药换了。”季盛夏拿过药箱，心里疑惑，感觉眼前男子似乎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
天已大亮，此时小医馆中排起了长龙。
季盛夏每月只会在这呆上三天，因此许多病人都集中在这段时间，况且还有其他城区的人，也都闻名前来看病。
拜自己身上的重伤所赐，顾离也是久病成医，这次倒是真帮上了大忙。
季盛夏对此很是满意。
她只要负责诊治病情，写下药方就行，其余抓药之类的杂活，顾离都能解决，就诊的速度都因此大大提高。
午饭全是周围街坊送来的，因为季盛夏不肯收取任何费用，这是他们的心意。
虽是粗茶淡饭，两人却吃的津津有味。
顾离喝了口土酒，满足的眯了眯眼，这种酒就是劲儿大….虽然比起‘火糜’还是差了点。
“季姑娘，你为何不找几个伙计来帮忙。”
“麻烦，不过下次可以把小铁带来。”
“那小子有什么用？”顾离有些诧异，白小铁如今就呆在季府，他本想等不久后，帮那小子找个学堂。
季盛夏吃了块腊肉，这味道她也很是喜欢。
“那小家伙以前经常跟着家里人上山采药，也算有点基础，而且他对学医有很大兴趣。”
“真的？”顾离知道这个消息，有些激动，他在心里把那小子当做弟弟：“能拜季小医仙为师，真是他的福气。”
季盛夏立即不满道：“你这人还真会得寸进尺，我不收徒弟，更不收男弟子，最多教他一点医术。”
嘴硬心软……顾离了解这姑娘的性子，每次都说不会破例，但却一次次的帮自己治伤。
季姑娘肯定会好好指导小铁医术，那小子能有这造化，小柔她也能安心了……
顾离心里的一个担忧没了，胃口也变得更好…吃嘛嘛香。
下午病人更多，两人都忙得有些累，但看到这些人淳朴的笑脸，他们心里却都觉得……再累也是值得的。
这时一个患有风湿痛的老婆婆，接过季盛夏开的药方，感激连连：“谢谢夏大夫，夏大夫真是人好，夫君也人好，你们都是好人，会有好报。”
季盛夏微微皱眉，顾离连忙抢先道：“老婆婆，我和你们一样，也只是夏大夫的病人。”
老婆婆一脸‘我懂’的表情：“小伙子别骗我，夏大夫从不为男子治病。你们应该是还没拜堂成亲，所以不好意思……”
你懂个锤子……顾离有些无语。
边上一个大婶却盯着顾离的脸看个不停：“有点眼熟啊，好像是….顾刀神？！”
我这快累了一天，您才认出我？不是说我名传京城吗……
旁边几个早觉得顾离眼熟的人，此时也激动了起来：“是刀神大人，他之前来西城时我见过！”
你见过为何才认出我？！
老婆婆更是激动：“原来刀神大人和夏大夫是一对！真是天造地设。”
老婆婆你还真执着。
热情大婶：“对对，郎才女貌。”
季姑娘现在带着人皮面具，您说这话摸良心了没，不是应该郎貌女才嘛……
小医馆顿时炸开了锅，季盛夏本就是这附近的名医，妙手回春不知救了多少人，而顾离一刀劈散风雪，更是整个京城和十万灾民的大恩人。
听着众人热情的讨论，还越说越离谱，顾离准备待会在回去的路上，去棺材铺打听一下行价。
这事传出去了，季狐狸绝对会掐死我，季枪仙也肯定会一枪给我捅个透心凉……
季盛夏深深皱眉，也懒得浪费口舌解释，接着继续治病。
一天下来，顾离终于明白了：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不管年龄老幼，这恐怖的威力，就是宗师也扛不住！
……
天色已黑，家家户户门前已经亮起了灯笼。
顾离将季盛夏送到折桂街，递过药箱后就准备离开。
“顾离，你这是对本姑娘有意见？”
顾离转回身，纳闷道：“没啊，季姑娘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么会……”
“那你这么客气做什么，一整天你都在和本姑娘保持距离。”季盛夏秀眉微蹙。
虽然她本就不喜欢男子碰触，但今天顾离身上，隐隐传来的淡漠和疏离，却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女人的直觉实在可怕……顾离摇头失笑：“真没，季姑娘多心了。”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
“看情况，今晚有事。”
顾离说完笑了笑，转身就走。
拖了这么长时间，他此时对望月楼的秘密，可是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