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入世

　　与师傅和黑白两位男子之后进入香堂，四人对坐于蒲团之上，项剑南知道平安镇现在一定乱了套。

　　在裴达发等人飞速逃走之时，领着二人出观的师傅最终落了个寂寞。

　　他本来是想要唤项剑南进去议事的，无奈这黑白二人非要跟着。

　　也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动静，看着众人快速消失的背影，眼中只是疑惑。

　　“此地民风淳朴，刚才之所以选择离开，应该是怕打扰到我们。”

　　四人对视久久无话，最后自然是身为观主的高于安，率先发出声音。

　　他觉得裴达发等人肯定是因为黑白两位男子的样貌才慌忙逃散，当着他二人的面，不便明说。

　　这二人一看就很有自知之明，若不是已经交过手，自己现在还想要除魔。

　　“我二人今次前来，是想要带林知县的那些红颜知己走的。”

　　对裴达发等人的举动倒不是很在意，大战过后已经恢复神色，白衣男子看向老道士说道。

　　这是他二人今日来平安观的次要目的，本来是想着直接收服高于安的，没成想高估了自己。

　　退而其次，先把可以完成的任务做掉，总要有东西带回去交差的，从京师大老远跑过来，不能空着手回去。

　　没想到高于安的修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是他旁边的小道士，一开始也因为轻敌变得不好对付。

　　儒生心思缜密，在吃了小青光咒的亏后，至今还在惦记着那突然的一击。

　　按理说以自己的修为，两个小道士加一起也不可能伤到自己。

　　“林县令的红颜知己？你把老道士都说糊涂了…”

　　没想到师傅此时还能硬撑，见他说话时似乎还想要自证清白，项剑南在一旁只能将头低下。

　　黑白二人既然都说话了，那肯定是事先就查清楚过的，师傅你反应不要那么激动，反正这事也跑不了。

　　当着他们的面，还不如老实承认。

　　“高观主何必如此？带她们回去是上面交代的事，若是今日我二人空手而归，再来的时候，可就不是这么点人了，希望您能够多多斟酌。”

　　把高于安的不想承认全都看在眼里，开口像是带着威胁，白衣男子说的却都是大实话。

　　林县令的事情没什么好周旋的，怎么处理，自有人来定夺。

　　为了一个小小的县令把自己扯进去，这种事情显然不划算。

　　他知道高于安心里在想什么，等二人回去以后，还需要将情况细细禀报。

　　“都知道了？”

　　在白衣男子说完话后眼神无辜，直看的项剑南都觉得老道士装傻充愣有些过了，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摇头。

　　平安观内藏有五名女子，这件事情，估计连镇上卖菜的张家大妈都知道了，虽可能不知道她们真实的身份，但是却没什么可隐瞒的。

　　“城里讨饭的乞丐都知道了，这点事情，根本不需要多查。”

　　怎么跟我想说的一样…

　　项剑南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对面的黑衣男子此时说话了，看着高于安蹦出这么一句，语气与自身形象完全不符。

　　现在的他像是遭受过社会毒打般认清了现实，说起话来对香堂里的两名道士很客气。

　　“既然如此，还可以再商量吗？”

　　话说到这里还不死心，定睛看向黑白两名男子，项剑南听到师傅又说道：

　　“按理说老道我本不应该参与朝堂之事，只是那林县令与我是故交，受人之托，岂能随随便便就撒手不管...”

　　之前还说不熟，这会倒变成了故交。

　　见对面的黑白两名男子再次闭口不言，高于安说话间突然起身，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之后便跟着卡壳。

　　四人在香堂里大眼瞪小眼，彷佛谁先开口就算谁输似的。

　　“老道长应该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希望不要让我二人难做。”

　　眼见谈话可能要行不通了，一时间气势尽显，白衣男子也是无奈。

　　他二人可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以往只要出马，多少总会有点收获。

　　若是在这平安观折了面子，回去后可不好交差。

　　如果高于安不同意，那就只能再动手来硬的，没有把握，也要拼一下。

　　身为儒生，白衣男子有他需要坚守的气节，老道士，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两位莫慌，老道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先看过你二人再做决定。”

　　对白衣男子想要再次动手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抬手让项剑南起来，高于安显得胸有成足。

　　附在徒儿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一时间令小道士的眼神变得疑惑。

　　“能行吗？”

　　“当然。”

　　“那我试试，得罪了。”

　　不知道师傅为什么将主意又打到自己身上，从蒲团上站起身子，项剑南动手时先是对面前的黑白两位男子表示歉意，在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举动瞬间起身以后，当即苦涩的笑了笑。

　　却听到师傅在一旁跟高人似的，对自己即将要做什么信心十足：

　　“我这徒儿有一法，希望二位看过后再好好打算一下，若是还想要动手的话，道士我肯定奉陪。”

　　说完点头示意项剑南可以行动，身姿在一旁嚣张的有点不像话。

　　砰！

　　只是下一秒，便结结实实的忽然摔倒在了地上。

　　“徒儿你想我做什么，看他们！”

　　从地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看着项剑南语气恼怒，高于安没想到徒儿竟然如此不上道。

　　为师是让你拿出来吓唬他们的，怎么最后倒地的人却是师傅我。

　　当即出声命令项剑南重来，同时让黑白两名男子稍安勿躁：

　　“我这徒儿向来愚钝，刚才，是个意外。”

　　“诅咒？”

　　尽管效果没有出现在他们二人身上，在项剑南蹲在地上开始画出圆圈之时，对面的白衣男子也早看出了端倪。

　　当老道士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身体如遭受电击一般瞬间变得笔直。

　　这小道士竟然会诅咒之法，那凭空画出来的圆圈，简直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道门的人，还会这个？

　　“不必了！”

　　赶紧抬手打断项剑南的施法，在看到小道士盯着他二人手中已经走了一半，白衣男子立马开口制止道。

　　之后扭头与身边的黑衣男子对视一眼，二人的表情随即变得凝重。

　　“此事我二人定会向上面禀报，老道长你可要想清楚了。”

　　......

　　一个圆圈，有那么大的威慑力？

　　眼看着黑白两名男子即刻便出了平安观，对师傅的要求本来十分怀疑，项剑南起身时直接变得语塞。

　　他听到白衣男子的口中说出诅咒二字，自己对此，却不怎么知晓。

　　转身看向师傅，只觉得老道士的阴谋似乎得逞了，对着自己，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徒儿你之前是不是在观外吓唬裴达发等人了？趁现在还有时间，快出去进行解释。”

　　应该解释的是您老才对吧。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项剑南看着手掌不久发问道：

　　“师傅你刚才让我对那二人画圈是什么意思？这种东西不是对你才有效果？”

　　“为师也不清楚，但是想要的效果不是已经达到了？”

　　直接反问示意观内的两名男子已经离开，高于安说话时看向师祖泥像：

　　“道士我向来言而有信，除非郭师爷亲自过来，否则绝不会交人！”

　　“那若是林县令过来呢？”

　　“他现在应该已经自身难保。”

　　转身看着小道士眼中闪烁之色不停，对徒儿的想法，高于安当口否决：

　　“为师我这次算是闯下大祸，徒儿你以后，可要好好的活着。”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见师傅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一种诀别的味道，项剑南迎着目光心中不免一紧。

　　老道士很少用这么正经的眼神看自己，既然明知道会闯祸，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么做？

　　真的是为了林县令？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道士绝不是这样的人。

　　搞的黑白两名男子空手而归。

　　师傅如果不说的话，自己这会还真把要事给忘了。

　　对方是朝廷派来的，来平安观拿人算是秉公办事，之前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结果却被师傅他老人家给拦下了。

　　胆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这种事情，在任何时代都要受到毁灭性打击！

　　现在哪还有什么补救办法。

　　师傅他这是在玩火，而且捎带着把自己也给卷了进来。

　　二人齐心，一同走向灭亡...

　　“哪也不去，为师就在一旁看着。”

　　说话大喘气，在项剑南心里活动正丰富的时候，高于安随即开口笑的。

　　看的小道士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受。

　　自己的想法没什么问题，老道士就是再假装轻松，都是在与朝廷对抗。

　　“快出去找裴达发等人，为师还有话对他们说。”

　　话说完又催着项剑南赶紧行动，与小道士忧心忡忡不同，高于安还是和之前一样。

　　似乎对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早有应对之策，眉目中的担忧基本一闪而过。

　　使得项剑南只有叹气的份，盯着老道士半晌无言，之后起身走出香堂，也不知道镇子上现在是什么情况，走了几步，只觉得脑袋忽然变得很疼。

　　摊上这么个师傅确实很让人担惊受怕，有什么事，总是说的不清不楚，自己踏出道观，不会突然遭受埋伏吧。

　　跟裴达发等人解释？还是先去陈府看上一眼，陈老爷子在镇上有威望，搞定了他，事情可就好办的多了。

　　.....

　　在项剑南动身前往陈府之时，离平安镇几十里的县城，林县令躺在自家府邸眼下很惬意。

　　他的身边坐着郭师爷，二人中间摆着一盏浓茶，杯中的茶水已经见底。

　　“那京城来的人，现在想必已经到了平安观。”

　　侧着身子想要动身拿起水壶，伸手抓了下又作罢，林县令重新躺下看着天空说道。

　　现在是什么月份了，天气依旧炎热。

　　“不知道那老道士能不能挡的住。”

　　对高于安其实抱有十二分信心，见林县令说话时面色担忧，郭师爷只是顺着他的话随即往下问道。

　　他们在县城也等了一段时间，好在消息来的还算及时。

　　一上来就先往平安观去，真是清楚的很。

　　“你觉得呢？”

　　扭头转问郭师爷，林震接下来像是失去了聊天的兴趣。

　　他在想自己以后的路，跟府里的孙知府相比，自己完全不够格。

　　也正是因为自己不够格，才会首当其冲遭受打击，和平安观的老道士一样，二人都无计可施，只有老实等着的份。

　　“大人不必担忧，那平安观的老道士信的过。”

　　“以他的本事，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让他就范。”

　　想起高于安之前施展的手段，郭师爷说话时给林震打着气。

　　大人的心里应该比自己更清楚，若是那老道士敢不从京城来人的命令，事情可就要变得有意思了。

　　他们这边还可以调度，就是不知道老道长那边是怎么想的。

　　超脱于常人所以为的，平安观的那位老道士，给他们的感觉素来这样。

　　“本官担心的正是这事。”

　　“京城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小小的一座县城，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心中其实非常纠结，林震几日来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他既不想高于安和京城来人闹起来，又不想老道士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

　　这种想法简直折磨死人，好在有郭师爷一直在陪自己说话，最终结果如何，现在只能等着。

　　没办法，越想越觉得头疼。

　　“等到这件事过去以后就把她们打发了吧，妇人，沾上了就是一堆麻烦事。”

　　像是下定决心，林震之后开口对郭师爷吩咐道，全然没看到对方不屑的眼神，出现后转瞬即逝。

　　自家大人的秉性他还能不清楚，嘴上说着不要，心里面哪会那么想。

　　眼下只是事情到头上了，慌乱之中，给自己找一个心安的理由。

　　也不多说话，当场领命回答了一声。

　　“是。”

　　过几日若是那几名姑娘接回来，县令他肯定又会恢复到以往那般。

　　跟着林震讨生活那么多年，郭师爷自认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庙堂噩耗，朝内警钟。

　　是福是祸，不用那么担心，真想要拿下这县令的位置，也不会搞的那么复杂，从那晚去平安观时他郭师爷就知道，县令大人吉人自有天象。

　　不打紧。

　　......

　　来到平安镇上见远处乌泱泱聚起一大片，陈老爷子府邸还没走到，项剑南便被一群人给团团围了起来。

　　由裴达发带头，看着势必要他将师傅的事交代个清楚。

　　一堆人七嘴八舌，说着话就想要去平安观奔丧。

　　除王一行以外，在场所有人都相信裴达发的话，镇长他之前说的有模有样，把那黑白无常的样貌，描绘的栩栩如生，之前跟他一起去平安观的人，都开口肯定。

　　长相极其吓人，大白天的，只是看着就能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师傅现在还在观里等你们过去。”

　　见众人情绪悲痛口中说着要去道观，项剑南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好事。

　　当下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说，同时做出了要在前面带路的意思。

　　只是很快被众人拒绝，他们都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想将事情付诸于行动。

　　“老道长真的不在了？小道长，怎么感觉你说话没个准？”

　　“那两名男子是来找师傅商议事情的，哪里是什么黑白无常。”

　　被众人问的烦了，项剑南此时也没有再跟他们打趣的心思，几句话说的裴达发等人还是不太相信，全都安静下来，似乎想要将事情捋清楚。

　　老道长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在骗自己。

　　“陈老爷子来了。”

　　正思考时只听到人群外传来一声高喝，几日里一直深受流言困扰的陈老爷子，此刻终于从府中现身。

　　之前也让人过来问过几次，怎么几天时间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原本是想要亲自过去的，因府中最近事情太多再加上自己心中也不觉得多要紧，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镇上的动静，从裴达发今天第一次到自己府上后他便知道，一来二去，怎么就传出来老道长已经升天了呢。

　　做为镇上有一定话语权的人，陈老爷子表示这种事情他不能信。

　　“你家师傅现在还在道观里面吗？”

　　来到项剑南身边直接开口问道，陈老爷子看起来比其他人淡定的多。

　　那么大年纪又经历过大事，一出口便带着常人难以比较的分量。

　　“在呢，之前的事情，其实就是个误会。”

　　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项剑南看到裴达发等人的脸色又开始变了。

　　之前只是单纯的想要捉弄他们一下，没想到这群人竟然真的信了。

　　现在即使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只能靠陈老爷子出来压压场。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黑白无常，以为谁都跟安文胜似的，冒着白烟，还敢在大太阳底下乱转。

　　那可是位一转眼就当上府城隍的主，黑白无常在他面前算什么东西。

　　“带我去看看，几天没见老道长了。”

　　项剑南话一说完便让他带路，没那些弯弯绕绕，陈老爷子当场就做出行动，他自然相信小道长的话，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会骗人。

　　镇上的人什么都好，就是以讹传讹的本领太大，连镇长都是这样，更不用指望其他人。

　　这不才刚要动身，就有人在身后想用手拉住自己。

　　“老爷子...”

　　“滚！”

　　......

　　被人簇拥着进入道观，还未进香堂便发现师傅的身影，项剑南看到老道士终于换了装扮。

　　头发此时已经扎了起来，跟之前相比，整个人变得精神不少。

　　在看到众人进观后当即动身，来到陈老爷子面前哈哈直笑：

　　“近日关于老道的传言特别多，陈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知道道长无忧，老夫我也就跟着放心了。”

　　扭头看了眼身边众人，陈老子的表情不怒自威：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老道长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我们面前？”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不好意思，最终将目光投向裴达发。

　　这几日的流言多是他添油加醋处理过的，身为镇长，其他人肯定没他那么有说服力。

　　“不知之前来的那两人...若是老道长不方便的话，当老朽没问。”

　　没有见过之前的黑白两名男子，像是替众人问的一样，陈老爷子开口时心中其实也好奇。

　　虽说观门大开迎四方人，可是能引起如此大的动静，这在他们平安镇还是头一回。

　　长的真有那么凶险？若是有机会的话，自己倒想要见识一下。

　　“从京城来的，因为我这徒儿。”

　　眼中全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将目光投向项剑南，高于安随即说道：

　　“我这徒儿素来缺少历练，修行之人，总要有入世的那一天。”

　　说的陈老爷子面色激动，当即扭头跟着看向小道长。

　　他现在最不能听到京城两个字，自己的三子，明年就要去京城参加春闱。

　　京城那个地方人多水深，自己之前跟儿子说官场上有人，其实最多勉强到县里。

　　也不算什么靠山，无外乎掏点钱财求人方便的事。

　　“如此说来一定是件好事，不愧是小道长，竟然连京城的人都能招过来。”

　　你们可别信老道士的这张破嘴。

　　一听到入世两字就知道师傅又要信口胡扯，当着众人的面感觉他们好像没有辨别能力，项剑南也不开口戳破。

　　入世是佛家言论，从师傅口中说出来，本来就有问题。

　　自己对入世的理解就是投身于社会之中，现在不是已经在尘世里待着了吗。

　　师傅说这话是不是在给自己留后路，等那京城的大队人马过来，被抓走时，好给平安镇上的人一个交代。

　　机缘所至，我师徒二人今天就要离开，尽管是坐着官差的囚车，可是到京城以后，便会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

　　“明年镜玄进京，让我这徒儿与他一同前去。”

　　拉着陈老爷子的衣袖笑得开心，像是一早就把事情想好了，高于安当场又给项剑南安排好了行程，一帮人热热闹闹开始往香堂里进，只留下小道长一人还在原地待着。

　　老道士真是什么时候都很淡定，刚送走黑白双煞，这会就能跟没事人似的。

　　此等境界，身为徒儿的自己自愧不如，嘴上说着，心里却根本没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