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皇帝(上)
翌日清晨,被医治的太监找到楚萧寒,两人在客厅落座。太监比昨日瘦了很多,但精神头很好,可能与毒已尽去有关,但身体完全康复还要调养数月才行。
楚萧寒想到皇帝活不过五十这种事太耐人寻味了,谣言怕是满天飞吧。首先大家会把它想成人为,那这个人是谁呢,对谁最有利,于是对每个有权有势的人都对号入座。其次有心人会说是天命诅咒,皇家是否做过什么缺德冒烟的事,才有如此惩罚,难道天下将亡?虽是无稽之谈可相信的人不在少数。
谣言是谣言,但秘密参与和调查这件事的人,谁也别想抽身而退,包括他自己还有这位太监。
他设身处地的想过这位太监,事关皇家大事,他的存在自然极力隐瞒。不可能让他单独外出,也不可能让其活着离开皇宫,此时屋外四周的暗卫正紧紧的盯着这里。
从小就被选定成为皇帝的影子,说是同吃同住,好像很光宗耀祖,荣耀无比。狗与人也是同吃同住,可那能相比吗,其实就一替死鬼。他一直像猪一样被秘密圈养,活着时知晓他的人寥寥无几,死后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付之一炬。年幼不懂事还能过得没心没肺,当人慢慢长大,了解到真相后整个世界也就随之崩塌。
那他了解的真相是何样的,大概也就那么几条:他姓甚名谁?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他,因为他不配;为何亲生父母会舍得在他还是婴儿时就卖掉他?当然是给了一个好价钱;还能做一个正常男人吗?下辈子吧;天天被人当猴耍,当猪养何时是个头?永远。
随着中毒越深,病痛的折磨就会越重,每一天都是煎熬,可又不甘结束生命。人也会越来越偏激,天天过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又无能无力。
对亲情充满了怨毒,虽然不知他们是谁,辱骂诅咒定不会少。对皇帝还有他身边的人只有畏惧,连反抗之心都不敢表露出来,否则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虽然之前他也好不到那去。连普通的太监都比不过,起码对方有事做,有小小的自由,有朋友,老了还有回老家颐养天年的机会。
可他只能每日躲在黑暗中求得安全,像老鼠一般低贱的活着。尊严、荣誉、自由、金钱甚至生命都与他无关,每天吃着有问题的饭菜,也许下一刻就死于非命。医生、奇人异士、江湖骗子等时不时的都会拿他开刀,美其名曰:治病。只要他不是傻子,怕是早就知晓身中奇毒。于是一个无朋友、无亲人的怪物诞生,整日恨天恨地,嫉世愤俗,找各种理由艰难的吸着气。
太监以江湖人的做派向他抱拳,落寞道:“救命之恩咱家这辈子怕是无法报答少侠了。”郑重道:“来生定当为少侠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楚萧寒摆了摆手,平静道:“公公不用客气,你应该去感谢王前辈,要不是他,你我二人也不会相遇。再说你这病对别人来说是千难万难,可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公不要放在心上。”又微笑道:“如有来生只希望公公做个闲散富贵人,无病无灾。”
隐晦的表达你要对王宗正令客气些,对我到无所谓,你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吧。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昨日的态度,表现得不像一个太监,这可是取死之道。听不听得进去就与自己无关喽,发现了就善意的提醒一下。
昨日在密室王学广给他介绍太监的病情,这位太监竟然敢私自坐下听两人说话。王学广可是皇室宗亲,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如此无礼?不说皇家,就算是普通的楚府,他找徐主事议事时,没邀请他落座,别人也不敢造次,这还只是雇佣关系,下人就更不用说了。
“呵呵。”太监神色复杂道:“是要感谢宗正令大人,可咱家除了这条老命也没拿得出手的,宗正令但有差遣定是万死不辞,少侠与宗正令是何关系?”
看来是没听进去,脾气还不太好,要死要活的。回答他道:“萍水相逢。”
“咱家叫大二,还未请教少侠大名。”
“我叫楚萧寒。”看着他就想起梁元亭,两个同样不能为自己做主之人,梁元亭在见最后一面时好歹已超过七十岁,可眼前之人多半不能善终,于是问道:“公公今年贵庚?”
“三十有五。”大二自嘲一笑道:“看不出来吧,说了别人也不信,当然谁会在意一个卑贱的奴婢。”
天天活得不人不鬼,换谁也老的快。如此说来皇帝要没遇到自己,还有十多年寿命,这种清楚知道自己死期之人,一定活得很不好吧。再次提醒太监道:“平常心待之,只要善家调养一切都会好起来。”
“多谢公子,咱家晓得。”他移动了一下座椅发出响声,突然凑近楚萧寒小声道:“小心。”又收回身子如常道:“此来一是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二是特向公子辞行。”
楚萧寒笑道:“公公太客气,望公公以后一生平安。”
抚慰人心的话让太监很触动,眼眶泛红。大二深吸了一口气高兴道:“好好,谢公子吉言。”,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递给他道:“无以为报,请公子收下。”
“不可,公公请收回,以后留着傍身吧。”
“公子切勿推辞,咱家吃住都在宫中,平时那用得着这些,留在手中就是一张纸,公子是做大事的人,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楚萧寒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自当如此,咱家走了,公子保重。”
知道他身不由己,不会让他呆在这里太久的。
“送公公。”楚萧寒目送他离去,背影有些佝偻。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次大二是来示警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可又不方便说出来,给银票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为何不写密信告诉自己,因为大二很可能一字不识,再说就算能识文段字,也不会给他写信的机会。大二昨晚说晚些时候前来道谢,可为何今日早上才来呢,自然是有人不允。来京城之前他就想到此行不会那么简单,心里早有准备,听闻后也不吃惊。
王宏业三十岁继位,在位五年,能识人、能容人、能用人,性格宽仁和后,率意任情。他优待文人,容纳异类,吸引很多外邦有志之士落户京城,一时大有天下共和,唯有大历的天朝气相。但他沉湎女色,网罗天下美女,后宫佳丽如云,私生活荒淫无度,多少与子嗣不昌,寿命不长有关。
大历国皇宫,御书房。王宏业刚用过一碗冰镇银耳羹,拿过一本奏折翻阅起来。嘴里嘟囔道:“这帮文臣,一个赛一个的惨,好像不立即拨款赈灾,他们就活不成了。”
案牍右边站着一位白发老者,是王宏业潜龙时的王府总管马安,现为皇宫大内总管。他见王宏业用朱笔写上“阅”字后,就把奏折移过来,放到一边,又把另外一份摆好放到他前面,动作行云流水。
王宏业看着奏折问道:“今天都是这样的奏请吗,就没点新鲜的?”
马安笑呵呵道:“回陛下,有几份比这还闹心呢,奴婢让暗卫去核查了,情况属实后再给陛下呈上来。”
王宏业一边用朱笔批示一边道:“嗯,还是马叔懂联,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至理名言啊。”
马安满脸笑出了褶皱,高兴道:“谢陛下夸奖,那奴才就争取再多活几年。”
王宏业轻松道:“你这身子骨定能长命百岁,好好陪着朕吧。”
主仆正说着话,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又缩了回去。马安静静的走了过去,那人给他一个小小的竹筒轻轻道:“总管,这是从边关传来的飞鸽传书。”
马安也没有说话,转来到案牍旁边站定。
“说吧,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这些年朕别的没学到,唯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养气功夫到是学得不错。”
马安躬身道:“回陛下,是边关飞鸽传书。”
他看着奏折,眉头微皱:“说些什么?”
“奴婢还没看呢,刚刚收到。”
王宏业看完手中的奏折后,才道:“朕看看。”
马安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小纸条,放到王宏业手中,纸条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王宏业看后如常道:“马叔,宣太师、兵部尚书觐见。”想了想又补充道:“把金洋也叫来。”
马安一听定是有大事发生,急忙小跑着吩咐下去。三人在正午时刻才陆续到齐,马安把传书给到他们,几人传阅完后都看着王宏业,等他发话。
王宏业还在批阅奏章,吩咐赐座,把手头的奏章阅完,才抬头随口道:“都说说你们的看法。”马安把阅后的奏折放到一边,静静的站在他一旁也不回避,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兵部尚书崔雨声欠身道:“皇上,此时月狼国举兵来犯不过是想旧事情重提,镇国关有三十万大军,只需据关而守定可安如磐石。”
暗影卫都督金洋讥讽道:“一群跳梁小丑耳,什么互市,明明是抢,就算是重开也不见得有商人会蠢得去经营,不过见我大历在陈国兵败以为有机可乘,那他是想多了。”
太师叫柳正阳是浩气门掌门,现为太子老师,只低头不语。王宏业出声问道:“柳爱卿有何看法?”
“回禀皇上,臣也同意两位大人的看法,别说月狼国只来了五十万人马,就算是一百万也休想攻克我历国天险。就怕明的不行来阴的,最好让暗影卫查探一下情况,看有无猫腻。”
“嗯,柳太师之言沉稳持重,金都督你着手多安排些得力干将去一探虚实。”王宏业十指交叉询问道:“三位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出关迎敌,只能龟缩被动防御?”
柳正阳欠身道:“皇上,臣虽不懂战事,但此时我大力确有不出兵的理由。首先,刚刚对陈国用兵新败,兵力、军械、粮草、劳役等都耗损严重,皇上筹备五年的成果一朝被毁,此时应全力善后抚慰创伤以备来日;其次击败来犯之敌不难,难的是彻底歼灭,都知道月狼国茫茫大草原,又是游牧为生,居无定所,如韭菜般今天割了一茬,明年又会卷土重来,长此以往我大历国力,定会被拖垮。他们是瓦片到是无所谓,可我们是玉器,不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万全之策,万不好对月狼国用兵。”
“爱卿言之有理。”王宏业落寞道:“对陈国用兵是朕大意了,没想到会中了反间计,白白损失了几十万大军,还连累崔爱卿的女婿,怕天下人都在骂朕昏聩无能吧。”
金洋急道:“皇上,这都是贼子狡猾,与您有何关系?世人都爱戴皇上,哪有人舍得骂您呢,万不可胡思乱想。”
“是啊都说贼子狡猾,岂不更显得朕的愚蠢吗?”
金洋一听懊恼自己不会说话想要挽救,却一时时找不到借口,急得看向身边的崔雨生。
崔雨声余光看到于是出声救场,温和道:“皇上宽宏大量,用人不疑,被有心人利用在所难免。但不能因噎废食,这是堂堂正正的为君之道,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家底殷实,连万里之遥的番邦都有人来投,试问有几个能做到,要这都算蠢那臣反到想学上一学。再说季昌明生为军人,保家卫国冲锋陷阵那是他的天职,臣一定想办法把人要回来。”
“崔爱卿抬举朕了。”王宏业真诚道:“这事朕已经找人在处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金洋不敢再出声说话,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崔雨声哽咽道:“皇上仁慈。”他收起激动的心情低沉道:“皇上刚才一语道出此战失败的关键,因此查明真相找出幕后黑手才是如今关键,否则下次这样的事还会再度重演。”
王宏业问道:“关键?”
崔雨声欠身道:“正是反间计,景州本是临海一小城,谁也不会关注到那里,为何接连发现两起密探还都与陈国战事有关?”狠声道:“怕是五年前就泄露了消息,这背后之人手眼通天啊。”
几人都沉默不语,他这话指向性太明朗。王宏业看了一眼他平静道:“人犯即将进京,一切审理后再做定论,爱卿不可妄加揣测。”
崔雨声忙道:“臣失言,皇上恕罪。”
“无罪。”王宏业高声道:“刚才柳爱卿说有两个不出兵理由,崔爱卿掌管兵部精通战阵,可有不同看法?”
“谢皇上宽宏。”崔雨声回答道:“柳太师之言入木三分,敌人是马背上长大的,草原辽阔只要他们想跑,我们还真无能为力,此事需从长计议。但臣认为既然已对陈国用兵,此事就不可半途而废。”说完他从凳上起身向王宏业躬身,郑重道:“请皇上下旨再征陈国,解百姓于水火,荡无道君臣,还朗朗乾坤。”
王宏业讶异道:“此时再战是否太急切了些,何不休养生息几年,再一鼓作气?”又示意他道:“爱卿坐下说话。”
“谢皇上。”崔雨声撩开长袍下摆,重新落座,冷静道:“陈国已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凭借地利还在苟延残喘,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我大历用兵对象应该侧重在这上面,有句话说得好‘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要是被人捷足先登,那时臣将成为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