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夕
坤泽界,浩瀚域土西北角一隅。
沿途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清晨,小小少年紧了紧粗布长衫,推开边角漏风的木板门,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
迎面寒风呼啸,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缩头缩脑的瞅眼屋前,只见院子角落有几株落叶老桃树,少年又扫视眼地面覆盖的尺许深积雪,不由眉头微皱。
这是一方竹篱笆围绕的农家院落,点缀着大小茅屋两三间,屋后还有一块菜地,显然有人精心打理。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明眸皓齿,身材欣长,穿着浆洗泛白的朴素旧衫,也掩盖不住独特的书生气质。
“粗粗算来,来到这方陌生异世,也半月有余了吧。这个世界虽貌似唐宋古代,但人文地理,风土人情却又截然不同,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书生侠客穿梭不止,小小县城也繁华异常,似乎地域极为辽阔,当真是奇妙非常。”
少年程觉喃喃自语,感慨的举起白净胳膊,随即又洒然一笑。
“前世我不过一蓝星普通公民,庸庸碌碌三十年,现今不仅重活一世,甚至还返老还童,凭白得了这十四岁俊俏少年郎的健康身躯,已是天大造化,又何来如此多嗟叹?”
程觉身处的这小小村落,唤作青山村,位于陈国,剑川道,荆路府,黑石县城辖下。
村舍左右数道峰峦环抱,紧挨着一纵横约上百里的湖泊,附近生活着千余家农户,远远看去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民风颇为纯朴。
程觉附身的少年,乃是青山村的原住民,今年刚过十四岁,在此世刚达及冠之龄。
这少年祖辈皆为青山村农户,自太爷爷辈始发了点小财,从此以耕读传家,所幸几代都是勤奋刻苦的读书人,虽未有人中过进士,但也培养过几个童生秀才,算是成了点气候,家风甚好。
前身自幼丧母,全赖父亲程秀才在村里私塾被人聘请为教书先生养家糊口,又当爹又当妈,将其一路拉扯大,十来年倒也算衣食不愁。
可惜好景不长,两月前,程老秀才染上风寒,纵使钱财散尽,连传家的百余书籍也卖了大半,也是药石无医。
遍请郎中,花尽钱物,程秀才最终也只撑到半月前。
他在榻上弥留之际,一手牢牢握着小程觉胳膊,另一支手从被单里哆哆嗦嗦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死死指向木桌上的两册春秋典籍,喉咙里痰响的一进一出的,总不得断气,似乎想说些什么。
半晌,程老秀才嘴巴张合,只来得及嗫嚅几声,还未等留下遗言,随后竟就此撒手人寰,独留下幼子孤苦伶仃,令人徒呼奈何。
前身受此打击,在邻里族老帮衬下,好生操办了老父丧事,只过了两日,伤心过度之下,也是一命呜呼,当真让人扼腕叹息。
也就是当天,程觉鸠占鹊巢,神不知鬼不觉的借尸还魂,当真不知是夺舍了此身,还是单纯觉醒前世记忆?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程觉此刻也是难以确定,只庆幸自己竟然能再轮回一世,重归少年之身!
“唉,怕什么就来什么,这鹅毛大雪竟然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程觉走到屋前,跺了跺脚暖暖身子,又看一眼茅屋上的厚厚积雪,眼底浮现担忧之色。
这间茅草屋今岁可还没检修翻新过,土胚泥墙看着也不太结实,若是大雪一直下个不停,程觉还真怕屋顶会被积雪给压垮了!
放眼望去,冷风如刀,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雪皑皑。
“汪汪!”
正当程觉思索时,一条矫捷的黑影闪现,突然从屋侧朝他猛然冲了过来。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条体型健硕修长的黄犬,皮毛柔顺光滑,四肢粗壮,一对尖刀似的机敏耳朵左右抖动。
它嘴里叼着一尺来长的毛茸茸小动物,径直冲到程觉跟前,张口放下猎物,一脸兴奋的立起上身,朝他邀功似的吠了几声,身后尾巴大扫帚一般扫来扫去。
“我还说昨夜睡觉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些响动,原来是家里来了只黄鼠狼。”
程觉抚掌而笑,摸了摸黄犬的小脑瓜,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兔肉干,丢给它以做奖励。
一座面积不大的农家小院落,两三间茅屋,七棵老桃树,五十余本抄录的子史典籍,屋侧小木房里两只老母鸡,一只红冠大公鸡,一条身材健硕的黄犬,二十斤糙米,屋后小块菜地,小块碎银子。
这就是前身,遗留给程觉的所有财产,至于程家原有的几十亩良田,早就变卖换作了汤药诊金。也是由此,来到此世半个月,靠着有房有食,他才不至于喝西北风,饿死街头。
“阿大,去吧,木棚那几只老母鸡可不能出差错,等风雪渐停,我再带你去抓些野味。”
“汪汪!”黄犬兴奋咧开舌头,赶紧从蹲坐跳起身子,屁颠屁颠狂甩尾巴,又跺碎步跑回小木屋,蜷缩尾巴团团转一圈,窝在舒适干草堆里,目光炯炯盯视四周,继续守护温暖小窝。
这条黄犬陪伴了他家十多年,已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可谓极通人性。
“黄鼠狼可浑身是宝,呔!这憨货竟敢来本小爷家偷吃,今日合该你这畜牲有此一劫!”
程觉咧嘴大笑,伸手提起地面的黄鼠狼尸,美滋滋的回屋关紧木门,将风雪挡在屋外,心里寻思着如何炮制。
不算尾巴,这头黄鼠狼身长不过一尺余,也就六七斤重,除去脖颈两个血窟窿,其他皮毛都尚完好。
“这几斤肉可以吃,正好打打牙祭。骨头给阿大补充营养,皮毛剥利索点应该可以卖个一二十文铜钱,尾巴上的毛发我自个留下,正好换一支新狼毫笔。”
瞟一眼书桌上,那支几乎快撸秃的老旧狼毫笔,程觉不由啼笑皆非。
“这可是咱吃饭的家伙,过几天能不能赚点外快,可全靠它了。”
不得不说,不亏是数代耕读传家的寒门学子,这程觉前身却不是什么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穷酸腐儒。
先前传家的百余本经典子史书籍,前身不仅背的滚瓜烂熟,而且书法基本功还非常扎实,在这语言不通,文字不通的异世,让穿越客程觉,却是省去了当文盲哑巴的苦楚。
而且前身遗留财富还不止如此,在程老秀才在世时,耳濡目染之下,他可是跟着学习过不少过硬本领。
比如,程觉竟然还会自制墨条,以及制作简易的毛笔,虽然成品比不得县城书斋的笔墨纸砚精致,但也胜在可堪一用,可以省去不少花销用度。
这小书生也是妙人,以前随老父进城,若闲暇时兴趣来了,他甚至会带上十来支自制狼毫笔,几盒墨条,在城中寻上一处摊位,静等雅客来询,也不如何讲价。
运气好时,偶有几名囊中羞涩的穷书生,在他摊位旁徘徊不前,舌绽莲花之下,倒也能挣上个几十文大钱。
说来也是心酸,这研墨制笔其实颇为繁琐,忙活几天,辛苦非常,到头来也卖不了几个钱。
也就是前身这等耕读传家的寒门学子,才会学些这等微末技艺。
幸好,也多亏是程家太爷爷定下的规矩,自制笔墨,节省开销,这才能让穿越而来的程觉,以后能多一门糊口的路子。
再不济,咱堂堂穿越客,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异世,即使不能混的风生水起,也不能在天寒地冻中,活活饿死吧?
程觉心头思绪翻涌,手里动作却是不停,提着黄鼠狼,走到侧屋厨房,撸起长袖,拿上一把小尖刀,熟门熟路的把动物尸体剥皮放血,取下材料存放好,只忙活了约莫两刻钟,就将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洗干净手上血渍,又往正屋中央铜皮火盆里,丢上几块以前程老秀才砍伐山间松木,焚烧烘烤自制的松脂木炭。
等铜盆里火蛇呼呼吞吐,程觉伸手烤了烤火,这才觉得身上寒气去了几分。
“木炭也没剩下几斤,看来这两天得省着点用。若风雪不停,天寒地冻下,没有烤火之物,咱这单薄的小身板,可是很难熬过严冬。”
他心里嘀咕,整理了一番长衫,才施施然回到卧室。
房间并不大,仅有一木床,一木桌,也没甚篆刻花纹,桌上整齐摆放了朴素的笔墨纸砚,刚好一套文房四宝。
“这方世界似乎并不简单,不像前世虽然科技发达,却没有高来高去的侠客,或者其他什么神异之处。”
程觉微微沉吟,回想起记忆里,在县城偶遇的那些江湖侠客,一蹦数丈远,从三四层高的酒楼跳上飞下,竟如履平地,随手一挥,长剑隔空就能劈断十步外的厚实青岗岩。
“根据记忆里的传闻,某些高山大泽深处,似乎还有可飞天遁地,摘星拿月的仙人出没?”
程觉无奈摇头,先不说这些传闻是否子虚乌有,就算并非空穴来风,他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寻觅这些传说中餐风饮露的仙人,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脚踏实地,先思考今后的打算。
比如,手里仅剩小块碎银子,也就是约百余枚铜钱,该怎么度过这大雪封路的三四个月寒冬?
若不幸饥寒而死,身死魂灭,即使有再大志气,也是徒惹人发笑!
此世的纹钱,购买力其实非常坚挺,一两白银等于一千文厚重铜板。
而一文铜钱,即可在县城包子铺,买上一个油腻腻的大肉包子,或者是两个拳头大的粗硬窝窝头。
但一来,程觉此时还只是十四岁少年,正是身体发育之时,日常三餐,绝对不可缺少营养。
二来,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整日只靠窝窝头充饥,那肯定不行,坐吃山空也非他的性格。
虽然紧急情况,也可变卖家传书籍应急,但不到万不得已,程觉也不想败坏家业,虚耗前人心血,徒惹旁人耻笑,自己更会良心不安。
况且,大丈夫有手有脚,锐气不改,又何愁大事不成?
现今家里肉食短缺,仅剩半斤兔肉干,还是前几日乘未下雪,程觉牵着黄犬,于山峦边缘制作捕猎陷阱,这才侥幸抓到几只肥硕野兔子,通通做成了肉干解馋充饥。
思量一番,他踱步走到床榻前,从下方抽出一厚重柳木箱子,内里静静躺着几十本书籍,这也是程家最有价值,最贵重的物品。
在层层叠叠的书册中摸索几下,他伸手抽出一卷《春秋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