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思宗平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对于这老太监，其实他的感官是很复杂的。

　　一来受魏忠贤的凶名影响，任何人一听到他居然还是魏忠贤的上级，下意识的便会觉得他是一个比“魏犬”还凶的阉狗。

　　思宗也不例外，所以甫一登基，便着手清理阉党。

　　当时还自命不凡的认为自己完成了兄长未完成的事业，为天下黎明百姓除此大害。

　　甚至之后的数年间，对于宫里的太监都不假辞色，心里暗暗戒备着。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当时自己得意洋洋的表情，思宗脸上都忍不住发烫。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他就算再蠢，现在也知道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也因此，近些年宫中的小太监们都觉得陛下变得亲和了许多。

　　可对于王体乾这个被自己亲手关进大牢十几年，受尽折磨的大太监。

　　思宗总是觉得会有些愧疚，所以才会给他安排个看守内库的闲职，也算是给他养老。

　　待王体乾毕恭毕敬的候在身前，思宗平静的说道：“让你过来是有事想问问你。”

　　老太监一直低着头盯着脚尖，闻言恭顺的说：“万岁爷所问，罪臣必知无不言。”

　　“朕接到密报，清人叩关背后有萨满教的推波助澜，意欲窃取我汉人龙气，此事你怎么看？”

　　思宗紧紧的盯着王体乾，若说对于龙气和天下宗派的了解，整个皇宫也许就这老太监知道的最清楚了。

　　毕竟当年他也是参与过魏忠贤盗取龙气计划的人，对于龙气的妙用和对王朝的影响，全都心知肚明。

　　“什么？”老太监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毫不犹豫的发出怒吼，“打，必须打疼他们。”

　　吼完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失态了，连忙告罪。

　　思宗反而不太在意，轻轻颔首示意他解释一下。

　　老太监稍微平息了情绪，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陛下，有些话臣子本不该说。”

　　思宗不耐烦的摆摆手，“无妨，朕赦你无罪。”

　　“好，那老奴便说说自己的想法。”老太监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尽量不偏不倚的道：“在老奴眼里，我大明太祖之所以能以平民，甚至是乞丐的身份立国，其根本原因其实是在前朝。”

　　思宗皇帝明白了为什么这老太监要提前告罪，果然一开口便是惊世之言。

　　竟敢妄议太祖，这是自己身为皇帝都不敢做的事，就刚刚这一句话，放在平时他就是被砍头也不为过。

　　可金口玉言，既然自己已经说了赦他无罪，那么便只能希望他能言之有物，不是信口胡说的吧。

　　见皇帝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

　　老太监也壮起胆子继续开口道：“老奴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前朝是鞑靼人的王朝，虽汉人依旧是多数，但从上到下的各级官员和皇室都是鞑靼族的，

　　天下汉民苦异族久矣，从生到死，不可稍越雷池。

　　老子是农民，那子子孙孙便一定是农民。

　　再加上万恶的赐田制度，让无数汉民操劳一生甚至连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都没有。

　　所以太祖才能登高一呼，从者云集。”

　　思宗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说的这个观点，由来已久，朕不否认，但这是朕想问的吗？”

　　老太监惶恐的看了一眼思宗，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稍等，老奴这便要说到重点。

　　前朝虽是鞑靼人所统治，但好儒术，喜衣冠，崇礼让，完全是一派汉风延续。

　　所以前朝龙气其实依旧庇佑的是我汉民。

　　原本满清即便入主中原其实也无损我汉人气运，毕竟满人少而汉民多。

　　可若是萨满教横插一脚，那就不一定了，

　　真到那时，未必不会重演去道灭佛的惨事。”

　　王体乾的一番长篇大论，让思宗皇帝听得似懂非懂。

　　他思索了一会，尽量让自己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不去计较老太监话语中隐含的大明的结局。

　　缓缓追问道：“你刚才所言，还是各宗教之争，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分别？”

　　这时沉默已久的灵虚老道发话了，“陛下，汉民信仰若是被摧毁，数千年传承下来的根子就断了啊。

　　想想如今的大明已经是外道横行，远的不说，光这北直隶，

　　不用细数，都有白莲教、摩尼教、天主教、罗祖教、龙天教、三一教等等，

　　若是扎根在汉人骨子里的信仰，三皇五帝、人祖先贤、三清至尊，乃至西方二圣，这些都没了，

　　那么不管最终是哪家的香火鼎盛，那汉人还是汉人吗？国家还是汉人的国家吗？”

　　思宗突然冒出了一阵冷汗，想起一桩旧事。

　　他曾在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徐光启的影响下，崇信过天主教。

　　还因天主教规定信徒只能信奉天主，不能拜其他偶像，而在天主殿前的大青石幢上撞碎了许多佛像。

　　就连玉皇殿的道教法相也被他融掉了。

　　后来若不是被自己的曾祖母托梦数落了一番，怕是早就皈依天主教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想想也知道在上行下效的影响下，大明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原来自己差点成为汉民的罪人啊。

　　在二人的劝说下，思宗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首先是汉人，其次才是皇帝。

　　自己不能，也没有权利将太祖洪武大帝打下的汉室江山拱手让人，这不仅仅是指国土百姓，更是亿万万黎明百姓的脊梁。

　　既然有了这种觉悟，思宗也恢复了做为皇帝的果敢。

　　重新招出那名神秘的暗卫，当着其他二人的面吩咐道：“你去取两份，哦不，三份空白的圣旨过来，要用过印的。”

　　保龙暗卫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一言不发的消失在省衍居。

　　见灵虚面有疑色，思宗朗声说道：“朕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既然吴言愿意为我大明出生入死，朕自然不能在身后拖他后腿，

　　多出来的一道圣旨，朕将授予他全权负责辽东事宜的权利，

　　他便是要给吴三桂加九锡，朕也同意。”

　　灵虚老道一愣，后退半步，长鞠一躬，“陛下圣明，武阳门人必不负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