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亡被挂在时钟的指针上迫近,你该选择抗争,还是接受?
五月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气温之高已足以秒杀所有有“火炉”之称的城市盛夏,这并不是一个徒步穿越者们敢于挑战“死亡之海”的季节,高温、大风和沙暴,每一样都是能够轻易要人老命的玩意儿。
资深驴友们都知道,面积三十三万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一个性格喜怒无常的暴君,它会偶尔展露它的宽容给凡人,但也会毫不在意的将试图征服它的人,像蚂蚁一样轻轻碾死,雷霆雨露俱是它的恩典,凡人只能仰望。
按说这个时节,有“死亡之海”称号的塔克拉玛干是宁静的,除了高温肆虐,就只有沙暴会不时的掠过和田河畔。
但偏偏在这时候,和田河畔顶着烈日来了两个人,一个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的男子,从紧裹在头上的防砂布中偶尔漏出的黑发和笔挺的身姿来看,应该年纪不大。
另一人比身旁的男子矮了一个头,全身裹的像个粽子一样,大风卷起衣领后,不时可以看到黝黑粗壮的脖子,和脖子上苍老的褶皱。
两人身后跟着两匹晃晃悠悠的沙漠骆驼,驼身上背着水壶和帐篷一类的物件,看这装束和打扮,应该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不管不顾跑到沙漠来送死的雏儿,为何这个时节,来到这接近沙漠中心的和田河畔呢?
走着走着,矮个子男人停下了脚步,又抬手对着太阳比了比,忽然叹了口气,拉下了头上的防风布:“李先生,老汉我实在是不敢再往前走了。”防风布下,露出斑白的两鬓和一张带着高原红的黝黑脸庞。
身边的高个男子也停下脚步,一拉脸侧的绳结,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庞和一对兵戈交错式的剑眉,他对着身边的老人微笑道:“夏哈普大叔,您早该回去了,小阿玛依还在等着您回家呢,我们临行前夜,小阿玛依还来和我拉钩约定,嘱咐我一定要让您平安回去,不要让她失去爸爸。”
说完他嘻嘻一笑道:“你也不忍心我失信于未来的媳妇儿吧,要知道小阿玛依可是说了要嫁给我的。”他一张俊脸上尽是狡黠,竟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老夏哈普听了李姓青年的话,眼睛一瞪吼道:“滚你的吧,就你个臭小子,还想娶我的阿玛依?那是我的月亮,要嫁给了不起的人,你小子想都不要想,不然我打断你的那条腿。”说着向下瞄了瞄。
被老夏哈普骂的青年一哆嗦,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低声咕哝:“开个玩笑嘛,是小阿玛依说要嫁给我的,又不是我说的,干嘛动不动就要打断……那条腿。”
老夏哈普听了青年的咕哝,笑骂道:“你小子少给我耍宝。”
骂完后,他又沉默了片刻,突然叹息一声劝道:“千钧,你叫我一声大叔,我就托个大再劝你一句,这死亡海我跑了大半辈子,见过各式各样来死亡海的人,但是,所有不心怀敬畏的,都被献祭给死亡海了,就是我带人,都从不敢离开和田河,看不到和田河,那就是在赌命,你怎么……哎!”
夏哈普稀疏的眉毛紧锁道:“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往这更深处去,要是没有阿玛依,我夏哈普就陪你小子赌一回,把你带进来就把你安全的带出去,但是……哎!”说着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李千钧看着这位YT县的金牌向导,笑了笑道:“大叔,谢谢您在这个时节能冒着风险陪我进一趟死亡海,咱们提前就约定好了,您只需要沿河带我到死亡海中心地带,不用带我回程,剩下的您就不用管了。”
说完坚定的望着远处的无尽黄沙轻声道:“我自小就命硬,阎王爷看不上我。”
接着他正对着夏哈普,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道:“大叔您请回吧,谢谢您一路的照顾,替我向阿玛依道歉,临走的时候怕她担心,都没能向她道别。”
刚正经了一会儿,他就又贼兮兮的一笑,明亮的眼睛眯起道:“让阿玛依不用等我哦,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我不会介意的,嘿嘿!”
夏哈普老眼一瞪怒道:“滚你的吧,阿玛依才十二岁,嫁人还早呢,你操心个屁!”
骂完又索然的摇了摇头,转身牵了一匹骆驼往来路走去,走了两步,又向后挥了挥手大声道:“小子记住了,和田河是昆仑圣山对死亡之海的恩宠,一旦有事,记住什么都不要管的向着和田河跑,能救你一命。”
李千钧看着夏哈普远去,用力的挥了挥手,但夏哈普说的,他一个字都听不见,而这一点,夏哈普一无所知,因为见面之后,李千钧就从未表现的像一个有听障的人。
夏哈普头也不回地逐渐走远了。
李千钧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牵起另一匹骆驼,伸了个懒腰道:“伙计,咱们就要结伴去开始冒险的旅程了,要不你指个方向?毕竟这是你的老家。”
骆驼当然不会搭理他,好在他也只是自我调侃而已。
但看了看骆驼后,他又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道:“伙计,现在就剩我们两了,你说你这么大个子,驮一两个我都是小意思,要不你驮着我走?”骆驼瞪着他,只是摇晃着脑袋。
李千钧跃跃欲试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一人一骆驼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想想自己的情况,他突然泄了气道:“好吧,好吧,不同意就算了。”说完垂头丧气的牵着骆驼向逐渐偏离和田河的方向走去。
话说骆驼载人很正常啊,为什么李千钧虎视眈眈了半天又放弃了呢?
这得从头说起。
刚刚进沙漠的时候,夏哈普牵了两匹骆驼,就是准备一人一匹,毕竟骆驼这种号称“沙漠之舟”的生命,在沙漠里,那确实是回了老家一样,比人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进了沙漠旅行,要是没有骆驼,那您就自求多福吧。
所以一进沙漠,夏哈普就拉着骆驼让李千钧骑,他也是兴致勃勃。结果一上骆驼,这悲剧就发生了,他被骆驼甩了下来,额……这么说貌似也不太准确。
实际上是,李千钧一上去,骆驼直接跪下了,夏哈普使尽了手段,这骆驼就是一个劲的叫,也不起来,李千钧一下来,这骆驼立马生龙活虎的蹦起来了。
这下老夏都傻眼了,跑了一辈子沙漠,十几岁就和骆驼打交道,就没见过这骆驼拒载的情况,没办法,两人才只好步行。
这就是之前李千钧虎视眈眈,却不敢尝试的原因,之前有夏哈普在,现在他走了,万一他骑上去,这骆驼罢工了,死活不走了,在这鬼地方还不得疯了,所以想想还是算了,老实走路吧。
一人一骆驼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头顶烈日炎炎,放眼风沙呼啸,李千钧看了看手上已经蔓延至掌根的一道黑线,心中满是苦涩。
这道黑线,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别看他和老夏哈普贫嘴连连,好似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中冷暖悲凉,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千钧生于八十年代末的北方城市,父母俱是知识分子,都在军队工作。
奶奶已故,爷爷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后一直在军队工作,算是纯粹的军人家庭,本来呢,他出生前,给家里带来了很多欢乐,可以说全家人都期待着他的出世。
但是他出生那天,却像是一切悲苦的起点一样。
先是其母难产而亡,之后几年里,李父悲伤过度撒手人寰。
李千钧的衰神之名由此人尽皆知,连左邻右舍的小朋友都不敢和他玩,一出门尽是指指点点,年幼的他曾因此患上了自闭症。
李千钧的爷爷几年之内连失至亲,几乎一夜苍老,但是看着年幼的小孙子,老人家强忍悲痛接过了抚养权。
就这样,李千钧在爷爷的关怀下逐渐走出了自闭,到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能够无视身后的指指点点了,而在爷爷的教导下,他也严格要求自己,培养出了坚定的意志。
命运的垂青和作弄不同,命运会垂青自助者,但在垂青前,也会不断的作弄。
在李千钧十三岁那年,唯一至亲的爷爷查出肝癌晚期,悲伤再一次笼罩了他,不到三个月,老爷子撒手人寰,至死都放心不下他的小孙子。
痛失至亲的李千钧失去了生存的动力,他想到了轻生,从家中七楼一跃而下,被四楼阳台挡住后又摔下,重伤昏迷。
随后被及时赶到的路老送到医院,命是保住了,但是颅腔内淤积的血块堵塞了听觉神经,而且以当时的技术无法取出,也就是说李千钧聋了。
路老作为李爷爷的战友,将寻死不成的李千钧带回了自己家照顾,他长时间不言不语,老人担心,为他找来了唇语老师,命令他必须学好唇语。
老人军人的强硬作风,唤醒了自家爷爷培养成的坚强意志,他在大哭一场后,跟随老师认真学习唇语,表现出了让老师惊艳的天资,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里,李千钧熟练的掌握了唇语,和人交流完全无碍。让唇语老师直惊呼天才。
路老也为他高兴不已。
之后的日子,在路老的关怀下,仿佛所有的灾难都远去了,李千钧也终于又一次坚强的站了起来。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路老的孙女路欣怡,和李千钧同龄,本来曾经李千钧的爷爷在世时,还和路老有过给他们订个娃娃亲的戏言,在李爷爷过世后,路老就做主将李千钧转到和路欣怡同校同班,也是让他有个伴儿。
路欣怡这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小聪明懂事,对李千钧的凄惨遭遇,非常的怜惜,对他像是一个小姐姐一样照顾,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李千钧才能再次走出阴霾、拥抱阳光,年少的路欣怡还曾经认真的说:“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这稚嫩的誓言,像是甘泉一样滋润了李千钧干涸的心灵。
他们两小无猜,终日同进同出,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也是年少懵懂的初恋。
只是,一次放学后,和李千钧一路打闹嬉戏的路欣怡,永远的倒在了凄艳的血泊里,曾经所有的梦魇随之涌上心头,让身世坎坷的少年疯了,绝望淹没了他。
欣怡走后,李千钧变得更加孤僻了,路老依然在照顾他,他数次轻生都被路老拉回来,最后是路老的一句话打消了他轻生的念头。
路老说:“千钧,替欣怡,替你的父母,替你爷爷,好好的活下去,帮他们把他们那份都活了。”
从那以后,李千钧成熟了,他明白了,人不可以逃避责任拥抱死亡,一定要坚强生活反抗命运。
之后的李千钧,一路以学霸的姿态读高中,然后放弃了燕园,上了首医,他希望当某天悲剧再次来临时,自己能有改变命运的力量。
万般过往划过心头,沙漠壮美的黄昏中,李千钧停下脚步,用和老夏学来的方法扎下营帐。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谁,他只记得,在自己被查出患了渐冻症时,心里的那种苦涩滋味,却又包含了一种解脱,命运终于还是再次凝视了他,用尽手段后,终于要为他送葬了。
但是一次生命最后的旅游,却在武当山上见到了另一线生机,一个摆着算命摊却不给人算命的老道,却独给李千钧算了一卦。
老道第一句话就是:“身犯死劫者,当西向而行,向死求生。”
李千钧本来还以为是江湖骗子,不想理睬。
没想到老道将他从小到大的悲剧命运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连有些只有他自己和亡者知道的事都能说的一字不差,包括从他手臂上出现一条黑线开始,就被查出患了绝症这种从未说与人知的怪事,由不得李千钧不信。
但李千钧只知道向西走,向死求生,他翻遍了地图,觉得向死求生的地方也就是死亡之海了,所以才来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但是来了找什么?找谁?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李千钧靠着骆驼坐在沙地上,看着沙漠的夜慢慢到来,心中也充满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