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很安静。

　　初时，胖瘦散修小声说话，当他们聊到莽山最近的一些传闻，嗓门不由高了起来。

　　有人带了头，破庙里的紧张气氛缓解下来，柔娘三人也偶尔搭话。

　　再后来，魏显也放心去抱柴。

　　在萧青竹的示意下，红娘也跟去庙后帮忙。

　　庙后毗邻着一排倒塌的屋舍，之前的柴禾就是烂掉的门窗和椽木。大雨淋湿了大半，但勉强能翻找一些，湿柴间歇添进火堆，也能令篝火不灭。

　　漫漫雨夜中若没了篝火照亮，一伙陌生修士同处暗室中，总觉有些不安。

　　那胖散修瞧了，乐呵呵起身，收拢掉在角落的枯枝和一个旧蒲团，送了过来。

　　总之，气氛进一步回暖。

　　大雨丝毫没停下的迹象，地面的浑浊雨水汇聚流淌，自山上倾泻，再由破庙的两侧破开，愈发显得湍急。这破庙仿佛一叶孤舟，颠簸于惊涛骇浪中。

　　过了一阵。

　　一些巢穴冲毁的小兽，陆续找上了破庙。

　　它们没贸然闯进，而是躲在残破的屋檐下，或瑟缩挤在墙根儿。

　　渐渐地。

　　庙外多出了数只狼狐熊罴。

　　这些食肉兽类对猎物们视而不见，也在墙根儿趴下，低垂双眼，忍受着溅起的冰冷雨水。

　　对于庙里，它们没有贪图。

　　仿佛知晓了避雨的人类不好惹，也仿佛发自本能的畏惧。

　　若一直相安无事。

　　或许，漫长的一夜很快过去。

　　然而有时，天不遂愿。

　　后半夜来临。

　　庙外雨势不减，夜色如墨。

　　只是偶尔，天际划过一道闪电，显出了隐约的峰峦。低沉遥远的闷雷，成了漆黑雨夜的点缀。

　　破庙里。

　　篝火依旧。

　　时间的漫长‘无期’，终于让各自的谈兴淡却，好似出现了冷场。

　　光亮映照中。

　　闭目‘参悟’玉简的白皓，忽然微睁双眼。

　　也在同时。

　　一直侧卧假寐的红裙女子，腰肢轻扭，竟从香妃榻中走出。

　　“长夜漫漫，妾身舞上一曲助兴，如何？”

　　众人愕然。

　　有过前半夜的险些中招，他们对这媚态女修满是提防。正因如此，互相攀谈闲聊时，众人也不愿意招惹于她，乐见她侧卧休息。

　　现在，对方主动献舞。

　　恐怕有猫腻。

　　红裙女子翩然起舞，双臂举过了头顶，任由流苏纱袖滑落，一截玉白小臂乍见。

　　如此不由分说、直接献舞的做法，就算再心大，也察觉其中有诈。这看似曼妙的美人舞，很可能出现某种不可控的后果。

　　“住手！”

　　“还不停下！”

　　“停！”

　　修为低微些的胖瘦散修、魏显急声阻止，忙不迭站起身来。

　　至于其他人。

　　舞起的一刻，悍然出手。

　　其间不见半分犹豫，仿佛早暗中做了准备，只等此刻的雷霆一击。

　　冰锥、火球、两口飞剑！

　　顿时，灵芒四起。

　　众人都未发觉，那张半隐在黄土堆的石面青芒微闪，整座破庙就被异样气息笼罩。

　　气息，隔绝了内外。

　　躲在庙外的野兽，只是支棱了数下耳朵，脖颈不曾活动，仿佛没听到里间的打斗动静。

　　气息，也保护着山神庙。

　　令它屹立不倒，一如暴雨不能冲垮。

　　庙里。

　　舞起，乐生。

　　也不知何人吹奏，就在这座破庙里，就在滂沱大雨下，一曲仿佛由萧、瑟、筝、钟等乐器合声的靡靡之音，徐徐响起。

　　细辨源头。

　　竟好似在香妃榻。

　　这件可供躺卧的下品法器，好似另有用途，能发出动听的乐音。

　　“春光催人老，”

　　“红尘多可笑。”

　　“妾本蒲柳姿……”

　　红裙女子轻启朱唇，吟吟低唱。

　　袭近的危险，仿佛皆不被她放于心上。

　　白皓弹出的，是一颗火球。

　　而且，速度最快。

　　由始至终，他对这易容乔装而来的红裙女子，抱有深深的戒备。

　　幻世里，白皓‘当’了十年柏青，虽然记不下修炼功法和炼丹术，但眼力和见识积累不少。在这红裙女子身上，他看到了服用丹药的痕迹。

　　亦即是说。

　　红裙女子的媚态和美貌，源自某种特殊的丹药。

　　戒备，不光针对她。

　　还包括所有人。

　　小小的破庙里，能让他肯定无害的，唯有一人。

　　红裙女子，显然不是。

　　未全力出手，是他要留出一部分心神，来提防其他修士的居心叵测。

　　果不其然。

　　白皓提防的异变出现。

　　就在火球堪堪靠近红裙女子身前三尺时，那件香妃榻法器突然浮起，一阵急闪，纱帐的表面就生出了一道虚影，阻拦在前方。

　　轰！

　　火球湮灭。

　　纱帐虚影也跟着崩溃。

　　没了虚影的阻拦，冰锥和飞剑再无遮挡。

　　瞧到这一幕，许多人都以为，红裙女子必然放弃曼舞，以闪躲锥剑穿体的厄运。

　　红裙女子轻笑不歇，柔弱无骨的腰肢弯曲，整个躯体后仰，恰好倒在香妃榻上，袒露的小蛮腰洁白，勾魂夺魄。

　　香妃榻，脆声落地。

　　冰锥跟着落空。

　　那破败的夯土墙壁，直接被击出了一个破洞。

　　两口青芒飞剑临峰而过，各削落了一片红帛。下一刻，它们空中掉转剑身。

　　有了这片刻耽搁，红裙女子娇笑起身，修长的双腿绷成一条直线，带动红裙翻飞，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同时，清唱延续。

　　“妾愿以身承欢，”

　　“奈何郎心似铁。”

　　清唱之中，充满了哀怨。

　　这凄婉的哀怨仿佛带着勾人的蛊惑，柔娘手下的两名随从蓦地遥指折回的飞剑，冲向半空袭来的第二根冰锥。

　　冰锥，登时被击碎。

　　青芒飞剑没有停下，绽放着寒芒，朝柔娘合击而去。

　　柔娘娇叱躲闪。

　　被蛊惑的，可不止这俩随从。

　　胖瘦散修、魏显停下呼喊，一拍储物袋，各自的法器飞出，胡乱攻向最近的一人。

　　他们有一共通点。

　　双眼陷入迷茫，瞳孔更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粉雾遮挡。

　　而且——

　　攻击，避开了红裙女子。

　　此刻失控的，并非全是男修。

　　连红娘都双颊酡红，召出一条长鞭，抽向身旁的萧青竹，没了往日的主仆情谊。

　　眼神迷离。

　　又带着埋怨。

　　仿佛她忆起某个负心人，恨不能跟对方拼个同归于尽。

　　安然无恙的，仅有三人。

　　白皓！

　　萧青竹！

　　还有正施展冰锥术的柔娘！

　　且不提白皓和柔娘。

　　只有炼气四层修为的萧青竹，美眸清明，完全不受幻音媚舞的影响，体外披上了一层氤氲水汽，将她隔离于内。见红娘步步紧逼，她不得不召出一面冰盾，左拦右挡，抵住了长鞭的狂攻。

　　炼气四层，对炼气六层。

　　能做到进退有据，足见她的本领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