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疏云问道:“只是什么?”
赵乾叹了口气:
“只是我大明一向恶归于上,利归于下。
“过去是朝廷有海禁之恶名,而商民得走海贸易之巨利。
“多半将来是朝廷空有开海之虚名,却不得税收之实利。这些沿海商贩照旧走私不误,就是交税,只怕也少得可怜,不济实用。这海盗之祸,便是平息了,过个几十年还要再起。”
老周说道:
“就盼那时的海盗比现在长进点,当海盗就当海盗,就别勾结什么倭奴了。
“说起来这些海盗头子汪直、徐海也都是有本事的人。就是心太黑,不把杀人当回事。
“若不是和倭奴沆瀣一气,杀人放火太过可恨。朝廷把他们招安,就让他们拿从商船上收的保护费当个海军,不也管事么?”。
赵乾笑了笑“老周,你这主意不错。”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燕疏云便要告辞。
赵乾道:
“燕姑娘救了鉴川公的性命,原本当受重谢,只是鉴川公的官俸也不算多,且以财物相赠,也未免辱没了女侠高风亮节。鉴川公嘱我送一本他的诗集给姑娘,聊表心意”。
燕疏云哭笑不得,心想:“这王崇古竟抠门到如此地步。我要诗集有何用。”
那赵乾已把诗集拿出,递了过来。燕疏云心想:
“若是我拒收,只怕他又疑心我嫌礼轻。不过一本薄册,先收下,将来当废纸扔了也就是了。”
这样想着,就含笑收下,放入腰间的包裹里。又施了个礼,便告辞了二人,走出察院,回客店去了。
她问了一下店里的伙计,知道这常州府城离江阴城不过九十里,骑马一个时辰多点就可到,想立刻动身。
但不知何故,觉得身体疲惫虚弱,运真炁,也只有陛渊决第一重平常的六七成,竟是提不起精神来继续赶路。
便在客房内歇息了一个时辰,又出了客店,还到中午那个大酒楼,吃了顿晚饭。
当晚在客店歇息了一宿。
第二日清早卯末时分,便骑了那匹买来的马,出了西南角的天庆门,上了官道,往西南方向奔去。
马非良驹,但奔速也不算太慢。只是奔到中途,燕疏云又觉身体不适,这等情形过去从未有过。
她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些生病。放慢马速,这样跑了一个半时辰,遥遥望见一座大城,城楼巍峨。
渐奔渐近,却见一条大河,环绕城池,水面约有十六丈阔,波光粼粼。
一眼望去,心胸开涤。
隔河望见一圈瓮城包围着的门楼高耸壮观。河上有座吊桥,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燕疏云下马,牵着马过了吊桥,又过了瓮城。走到城门洞前,上面匾额书着三个大字:和政门。
穿过和政门,见西侧紧挨着还有一个城楼门洞,护城河分了一支,从那门洞里流到城内。蜿蜒绕转。
常州城虽只是府城,比起江阴城来,却已不知大了多少了。
城内街道纵横,河流贯布,店铺林立,还有随处可见的祠堂、庙宇,人流如织。
燕疏云只是牵着马往城内转了一顿饭功夫,已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颇有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之感。此时正当盛夏,走了一阵,满头大汗,干渴难耐。
她一边走一边想:
“这唐荆川多半不在府城,却不知在武进什么地方。他是大儒,文人必定知晓。”
正思忖着,见大街前方有一个坐南朝北的茶坊,匾额写着董家茶楼,门面颇为阔气。
顺眼瞥去,里面壁上挂着字画,桌椅似乎都是花梨、黄杨等名贵木材制作,精致简雅。
一楼可见的有二十几张桌子,大小不一。最东侧还有屏风隔开,屏风内当是雅座之类。楼下已是如此,想必楼上雅间更为优雅奢华。
此时正值上午,楼里已有七八张座位有人。袍服都是丝绸锦缎,看样子都是名流风雅之士。
有些座位上还有相貌清丽、气质不俗的女子。店中屏风内也有人影摇动,还隐隐传来古筝奏鸣之声,音韵动人,使人俗念皆消。
燕疏云见了,心中一动,想道:
“唐荆川这等大儒,若问市井小民,必定不知。这些文人贵客总有知道的。不如进去喝些茶,再向这些客人打听打听。”
便把马在茶馆前的木桩上拴好,走了进去。
一个茶博士上来招呼,燕疏云在西南角落挑了个空桌,面朝东坐下。
转头看,近处南壁挂了张画。看题字却是沈周的《烟江叠嶂图》。她想若是真品,必无挂在店内之理,料来是赝作摹本。
茶博士上前殷勤问道:“姑娘要喝什么茶?”
燕疏云随口道“随便什么,能解渴就行。你们店里最便宜的茶就行。”
茶博士不由一愣,他见燕疏云容貌秀美,服饰华丽,虽是孤身一人,多半是贵女名媛甩开侍从丫鬟,一个人散心,这也是常有的事。
要不然也是名伎之流,见过大世面,深通茶道。
谁知一出口却和村姑乡女一般,是只知解渴的蠢物。
若只为解渴,何必上这等大茶楼,便直接到路边小茶摊就是了。
其他座位上的茶客,听到燕疏云的话,有的便忍不住轻笑出来,有的转过头来看,不过看到燕疏云容貌绝美,又都讶异,和同伴窃窃私语了几下。
那茶博士心想来者是客,只要肯付银子,便得招待。当下微笑道:
“姑娘是第一次到常州府城来吧?我们这个茶楼只要入座就要十两银子,再叫茶水点心干果之类,还要另付。”
燕疏云心中微怒,想这茶博士这等势利,脸上却不动声色,伸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淡淡道:“这是十五两银子,你先拿去吧。”
茶博士不卑不亢地笑道:“这个不忙,等用完了茶,一并算账。”
说完,便到内堂去备茶了。
不多时就拎一把大茶壶,一个粗瓷碗放到燕疏云桌子上。旁边的客人见了,都忍住笑,有的还用手捂住嘴巴。
燕疏云见这情形,脸色微红,面上笼了一层怒云,心想:
“这茶博士分明欺负人,其他客人的茶具瓷器都玲珑剔透,精美可观,怎么就给我这么个粗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