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疏云一听之下,也知这些文人的规矩。
便接口道“嗯,这鉴川先生,不是听说去年不放乡民入城,还是钱县令力排众议。才救护了城外乡民。”
那儒生见燕疏云知道这事,便打量了一下她,“姑娘从外乡来,却也知道这些?”
燕疏云微微一笑,“我也是听路上乡民说的。”
那秀才点头道:
“这事也是有的,不过王大人也有自己的道理,临阵对敌,不可一味仁善。自然,钱知县也有道理,倭寇虽然凶悍,人数也不多。放乡民进城,只需排查分明,也不必过于担心。所以后来王大人也是同意了钱知县。”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脸上收起喜色,露出悲容:
“只可惜,这回钱大人却和倭寇血战而死,可惜,可惜。”
燕疏云一愣“这你也知道了?”
儒生又打量了一下燕疏云,道:
“姑娘看情形是从九里山上下来的,自然也听说了昨天下午的情形。钱大人和跟从他的十几位抗倭义士的遗骸,昨天半夜都运入城中,厚加收敛。城中富户都愿出资,要厚葬钱知县,还要上书朝廷,给钱知县立祠祭奠呢。钱知县这一死,也可算重于泰山了。”
燕疏云听了这话,心中略慰,她又疑惑道:
“这王大人既是预知这批江阴倭寇的主力要去打夏港镇,为何还让钱知县冒险去打九里山,难道他不知钱县令带的这些狼兵未必可靠么?”
那儒生方要说,却又停住了,狐疑地看了一下燕疏云,皱眉道:
“这等军机,在下如何能知?”
燕疏云见他神态,似乎知道内情,却又不肯说,也不勉强。向他施了一个礼,便告辞了。
她径往江阴县城走去。也就半柱香功夫,已至城南的朝宗门。
向人打听城内最大的客店在广福寺边上不远处。
寻了去,进了店,要了一间上房。去客店旁的衣铺买了几件新衣服,又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匹马。安顿了马,回到房间,沐浴一番,洗换一新。又出了客店,找了一个大酒楼,叫了一桌好菜,便吃了起来。
吃毕,下了酒楼,望见门外一个儒生向西行去,却正是在城外问过话的那人。
燕疏云也不在意,出了门,往东侧客店走去。
走了二十多步,却见迎面不远处有一身形消瘦,个子比她略高的人,头戴斗笠,压住面孔,急匆匆往前行。
燕疏云走到近处,从呼吸、步法辨出此人功夫不弱。
错身而过时,好奇地朝他瞥了一眼,这人也正好在此时抬起头向前方张望,似乎在盯着前面某人,两眼闪烁。
燕疏云心中一动,待这人经过,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这斗笠男子走出了将近二十步,便也转身跟上。
走不多远,她便已确认这人是在跟踪前边那个儒生。
前边两人一前一后过了二侯祠、巡抚行厅。
那个儒生到了药局门口,走了进去。斗笠男子似乎有些犹豫,停住踌躇了一会儿,走到附近小货摊上,装作挑东西的样子。
燕疏云此时正走到一座桥边,便转到桥上,一边看着桥下风景,一边留心前边动静。
过了半顿饭功夫,却见那个儒生走出药局,从前边察院和药局间的一条小巷里穿了进去。斗笠男子稍微等了片刻,也跟着进去。
燕疏云微一沉吟,却从药局东侧的巷子走,使出轻功,迅速到了巷子尽头。
见又是条东西走向的小街,沿街是一些民宅和店铺。此时街上却人迹罕有。想是居民连日协助守城,也都疲了,各自在家休息。
她一纵身,跃上一座民居的屋顶,朝西边看去。见那个儒生也快走到小街上,后面那斗笠男子却不见了。
她微微一愣,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那男子并非是跟踪这秀才?
又朝西北方向看去,见这条小街北侧,有座颇为气派的院落横亘于前,四周树木环绕,郁郁葱葱。忽见院落前五六丈左右一个人影跃上一棵大树,这人未戴斗笠,但瞧身形便是先前戴着斗笠的男子。
燕疏云心中疑惑,微一思忖,便已明其理。
这戴斗笠男子想是对城中地形熟悉,对这儒生身份也有所了解,又或是在巷中听到这儒生和人寒暄时提到要去哪里。就越到前面,径自先到那儒生要去的地方。
她纵身跃到前边另一座屋檐,见那个瘦削男子也已跃至另一棵更近院落围墙的大树。再一纵身却直接跃至院落围墙顶上,绕着走了几步,又跳至院内一座楼上。
他在楼顶屋檐观察了一下,似乎确定了方位,便纵身跃了下来,伏在东边一个院子的角落里灌木之下。
燕疏云等了一会儿,待见那青袍儒生也已走近那院落,便从屋顶跳到树木上,几个纵跃,靠近围墙外,她见正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延陵书院”四字。
又在树上一跃,跳至围墙顶上,找到刚才黑廋男子蹲伏的屋顶,跃了上去。
往下看方才所见男子藏身的角落,却已不见踪影。她看了看周围无人,跳下去,拨开方才那个角落的灌木丛一看,见里面竟躺着一人,外衣被人剥去,头颈歪倒一边,显是被人扭断脖子。
这时听得回廊西侧传来脚步声,她忙蹲伏在灌木里。却见奔来的儒生,正是被瘦削男子跟踪的那个。
这儒生一边奔一边喊“平甫,平甫,快点,鉴川公就要来了。”
他奔到院落,推开东厢房的门,进去找人,不一会儿又出来了,看情形当是未找到。
嘴里念道“奇怪,人呢?刚才不是说到这里休息片刻么?”
又往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见人影。他没找到人,脸上神色却淡然,又走到回廊,快步向西而去。
燕疏云心道:“这平甫多半就是地上被害之人,听方才这人的意思是王崇古要来书院。那个瘦削男子莫非是刺客?”
想到这里,她一跃而上屋檐。向书院门口方向望去,果见大门内的影壁之后,大厅之前的院子里,方巾深衣的书生排成两列。方才来这里找人的那位,正奔回队伍,站了进去。
为首一个似乎是学官,正在和旁边一人说些什么?
她又几个纵跃,悄悄跃至大厅至重门中间靠西侧的一株古树树顶,枝叶茂密,正可遮蔽身形。往下望去。见和学官说话的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面容清癯的文士。
不多时,影壁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衙役打扮的人,奔到学官面前拱手道:“陈教谕,王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