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 上
夜半子时。
山洞里静悄悄的。
石板冰凉彻骨,睡在上面很不舒服。
唐大少翻个身,眉心忽的一疼。
睁眼。
一道黑影迅猛扑来,速度极快。
间不容发之际,他双目圆瞪,右手使劲向下一抓,握住九环锡杖。
迟了!
虚空中一柄黑剑陡然出现,抵住他的眉心。
他身子一颤,僵在石板上。
地上的禅杖结了霜,冷冰冰的粘住右手。
他睁大眼睛盯着变幻无定的黑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地界怎么会有阴魔?”
“难道我到了一个假的五指山?”
黑剑发力直刺,剑气入眉心,出后脑,没入石板。
我死了!
唐大少神色大骇,双目圆睁。
眉心处啪的裂开一道血线,金光勃然迸发,将黑剑连同后面的影子包围,融化。
浓的化不开的黑影扭曲着。
哀嚎、咒骂、尖叫声响起。
然后——戛然而止!
金光如汤沃雪,瞬间把阴魔化为乌有。眉心的血线消失,皮肤平滑如初。
一尊玄奥的金身佛矗立当空,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光颜巍巍,宝刹庄严。
我没死?
唐大少心中狐疑,正要确认,金身佛忽然消失不见,脚底陡然冒出一股邪风。
那风冰寒刺骨,好似千根金针攒刺,万只蚂蚁嗫咬。他咬牙屏住呼吸,努力抬起僵直的脖子。
一对巨大的金色妖瞳诡异的出现在面前。
他吓了大跳,猛的向后躲开。
咚!后脑勺和石壁来了个亲密接触。剧烈的撞击令他头晕目眩。
他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压在石匣中。
猴头长满杂草,耳朵生出藤蔓,一对妖异的金瞳忽明忽灭,左眼刻着桀骜,右眼写着不训,活脱脱一个犯了事的暴徒。
脚底的阴风消失,仿佛刚才的疼痛是错觉。
他靠在石墙上喘气,低血糖让他无法维持长时间思考。
石匣中的妖猴直勾勾盯着他的手,月光清凉似水,透过洞口的枝杈洒在妖猴乱蓬蓬的头顶。
他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穿越了,还是唐僧,因为揭不下佛帖,正在和猴子闹不愉快。
“妖猴,可愿皈依?”
“不愿!再压五百年、一千年,老孙都不会皈依你个骗子!”
“冥顽不灵!”
他气的一甩手走开。
不就是没有揭下佛帖嘛,怎么就成骗子了。
菩萨也没说佛帖一次就能揭下来的啊,多揭几次总会弄下来的。
霜降刚过,夜里冷的厉害,再不生些火他怕是等不到妖猴皈依,被冻死了。
他去豁口处拣些干枯的树枝,又寻来绒草,从包袱取了火折子引燃。
做完这些,他又挑根直溜的小指粗细树枝,用尖锐的石头打磨干净,串起干粮架在火堆上。
那妖猴看他忙碌,讥讽道:“和尚,有道是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自在汝心头。人人有座灵山塔,心向灵山塔下修。你不是真正的取经人,忙活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唐大少并不理会,盘膝趺坐蒲团,拿本经书念诵打坐。
他的声音不缓不急,吐字清晰,时间不久便入定成功。接着他凝神滤思,意识慢慢来到眉心,感受金身佛的气息。
正在此时,猴子不耐烦起来,呲牙咧嘴,凶相毕露大吼:“老秃驴,你有没有听俺讲话!”
啪嗒!
心如平湖的感觉没了。
金身佛的气息也没了,他不得不换一本经书。
这一本却不再讲有相无相,空色色空,而是说些人情练达,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学问。
那猴子听了更加头痛,握拳捶地,大叫:“和尚愚蠢,老孙都能把经书背熟了,和尚怎得还没开悟?”
“嘴上万般说法,心中不悟,又有何用?”
那猴子更加恼火,什么口中悟,心中悟,狗屁不通。
“老和尚,你再多嘴,老孙扒了你的皮!”
“善哉善哉。泼猴凶顽,也是个无福之人。”
他心中却在担心取经路上,妖猴凶性大发又该如何。总不能每日都瞪着眼睛,随时准备念紧箍咒吧!
火渐渐旺起来,山洞多了些热乎气,他趁机揉了揉冻的发僵的身体。
外面山风呼啸,偶有一两只乌鸦梦呓,混合着不知道是猛兽,还是鬼怪的笑声,很是瘆人。
他想辞职回长安了!
长安是天下第一大城,也是天下第一大快活地。
美食,美酒,美人,应有尽有,比起十万八千里苦行僧生涯有吸引力多了。
不过想到回去要经过双叉岭,他又弃了心思。
没办法,双叉岭三妖吃人啊!他的两个随从便是被三妖宰杀、分割、生吃掉的。
他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活着经过那里。
但他真不想继续取经,取经路上的妖怪更多,谁能保证他不死呢?何况着妖猴显然没有收了性子,随时会内乱。
他吃了些烤好的干粮,稍稍恢复精力,再次凝神滤思,意识放到眉心。
脑宫混沌的识海中,玄奥的金身佛当空矗立,佛手摊开,掌心捧着一枚晶莹若美玉的莲子。
莲子正上方闪烁斑斓的光华,一道信息流入——
五指山梦境打卡已完成,大礼包旃(zhan)檀功德佛果位已发放。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
这可是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出生入死才得来的果位,更是能让人成为不朽不灭,寂灭涅槃的存在。
刚决定要辞职,老天便送此果位来,莫非是暗示辞职是对的?!
唐大少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乱飞的念头,集中精神将意识连接金身佛。
只是他太虚弱,尚未来得及连接,便头昏眼花,精力不济。
他赶忙将意识退出。
随手添了把干柴,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他又吃了些烤熟的干粮,取一块分给猴子。
既然功德佛果位已经到手,取不取经都无所谓了,倒也不用再针对齐天大圣。
“妖猴,你既然不想取经,那你想做什么?”
猴子微微抬头,火光下猴脸竟是说不出的温柔:“老孙此生最快乐的日子莫过在花果山做大王。后来虽是学了神仙法术,上天受封齐天大圣,反倒没了从前的快乐。现在最想的便是回花果山快活。”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莫说妖猴,便是和尚也想家了。”
猴子挠了挠耳朵,道:“和尚也有家?”
他道:“你便当和尚梦中的家吧!”
猴子乐道:“出家人心思不纯,还做什么和尚?老孙在天上有座府邸,待出了五指山,便送与和尚做梦中老家。”
“你把玉帝的宫殿拆了无数,他还能给你留着府邸?”
“老孙虽是掀翻北斗宫,振开南极院,打到通明殿,但还是与他留了凌霄宝殿啊!”
“这么说玉帝还得感谢你?”
“还是和尚明事理哩。”
“我听说你是被那王灵官拦住才进不去的。”
“哪个敢胡说?老孙当时喝多了酒,只顾耀武扬威卖弄精神,这才错失了进凌霄殿的时机,可不是怕了那王灵官与雷部众神!”
“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大乱天宫,被压在此地五百年不见天日,不得见家人。”
他见猴子不说话,又叹道,“监禁五百年,没人说话,没人玩耍,喝的是铁汁,吃的是铜丸,探监的一个也无,惦念的更是半分不晓。可怜,可怜!”
“臭和尚,老孙是个铁石心肠的,你偏要说捞什子家人不家人的话惹俺伤心。”
“那你想他们吗?”
“想,做梦都想花果山的儿郎。”
“快了。”
“和尚,什么快了?”
“快到你出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