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缕青烟纷纷从百名傀巫奴的脚下飘起,那由方砖铺成的路面开始剧烈抖动。
须臾之间,那百名傀巫奴竟消失在那扬尘之中。
“阵!”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一向沉稳的涂鲁纳此刻也心下一禀。他那深邃的目光透过层层浓烟径直飘向远处完颜烈栖身的高楼之上。良久后,他收回目光,神情严肃的看着眼前缓缓而行的阵法,慢声轻叹。
【请君入瓮!终究还是孤太过仁慈,轻信于人。大巫传人完颜烈,孤不该轻视其幼。久安性惰,高居心邈,如此心性,何妄于仙!此番归去,孤当面壁静思,百日无多。】
“轰隆隆~”
随阵而行,四周的建筑轰然倒塌,声震如雷,顷刻间便化作一抔齑粉散在空中。漫天的粉尘在完颜烈吹奏的音律声下缓缓凝聚成一只体型十倍于凤娇的沙人。
原本铺向傀巫奴的光网在沙人成型的一瞬间便盖了过去。
“皇叔啊皇叔,毁我宝贝可是要遭罪的哦!”
不知何时,完颜烈的脚边多出了半面巴掌大的金钵,而在那金钵之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黑点。若细眼看去,不难分辨这如蚂蚁般的大小的黑点正是先前那一百名傀巫奴!
在涂鲁纳的意想之中,凤娇的光影缚哪怕摧毁不了这巨型沙人,至少也能束缚住它的手脚,限制它的行动。
可谁成想这碧绿光网盖在它的身上好似泥绳入水,有去无回。
“吃!吃!吃!”
那蕴藏着恐怖毒性的碧光宛若甜汤,交织而成的光网胜似肉糜。巨型沙人意犹未尽地伸手抹了抹沙唇,看着那七只巨型蜈蚣就像是啼孩见乳。
“咚!咚!咚!”
外实中虚,本应不显重量的巨型沙人,足下的土地却在它的狂奔之下猛烈颤动,声如击缶。
那巨型沙人伸手抓向其中的一只巨型蜈蚣便要往嘴边送,可到吸入嘴的并非是那蜈蚣,而是伴着浓烟的空气。
七转同心扣,一道六合。母扣在凤娇体内,这沙人所擒获的不过是由子扣据母扣宿主所幻化凝实而成的实影,身体各处皆如利刃。
没有五识,巨型沙人自然感受不到断肢之痛。但作为阵灵,自有羁绊。
“叮当~”
阁楼之上,鲜于公略的酒盏又一次摔在了地上。较于先前,他却并非因为激动,而是因为疼痛,断肢之疼!
轻笑一声,完颜政明知故问,佯作关怀地问道,“公略兄这是怎么了?”
紧咬着牙,鲜于公略所戴的冠帽帽檐早已被汗水浸湿,伸出左手死死抓着右手手腕,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清楚,我这右手不知为何,疼......疼得十分厉害!”
“莫不是被剑意反噬?”完颜政颇为埋怨地说道,“早前我便劝诫公略兄莫练那素有噬主之意的妖剑决。无妨,我这便替公略兄疗伤。”
话音未落,完颜政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紫黑色的木制药瓶,从中倒出一粒丹药递给鲜于公略,后者迟疑片刻,在看向完颜政那真挚的眼神后,将之就酒送服。
鲜于公略所练的妖剑决正是完颜政故意放在阿诺部族历代藏经楼内顶层的专属剑匣之中。鲜于氏喜剑善剑,代代如是。也正因此,完颜政故摆迷魂阵,一步步诱使鲜于公略择而练之。
感受到妖剑决的威能,鲜于公略力排众议,不顾族人劝阻毅然练之。
这妖剑决威力诚然恐怖,但却是被完颜烈在心法上略作修改,添了十六字迷魂咒。完颜政所政药丸哪是什么疗伤之药,而是完颜烈炼制的别魂丹。
别魂丹不融于物,故而完颜政无法将其下在饭菜药汤之中使鲜于公略服下。两氏部族虽结同盟却非一心,完颜政贸然赠丹必会引起鲜于公略的怀疑。
完颜烈所布下的阵法名为化魂阵,设此阵法最根本的目的是化鲜于公略的三魂以炼傀术。
然而,哪怕鲜于公略中了迷魂咒,吃了别魂丹,但完颜烈若强行将他炼制成傀儡必遭反噬,即使成功,虽有气数之珠相助,完颜烈的神魂也会受到重创。
太虚疆域的三颗气数之珠的诱惑力足以完颜烈舍下巨本,但他深怕气数之珠已然认主,若自己贸然行动而负重伤,待来日伤愈却非他人之敌而白送自己的气数之珠。
想着三皇之中,实力至上的涂鲁纳,完颜烈便有了渔翁计划。完颜政听从完颜烈的建议,以斩涂鲁分功疆的诱惑让鲜于公略来此观战。
将观战之地设在阵眼之上,又将阵蛊下在了鲜于公略的酒盏之内。在激化阵灵之时,完颜烈以音律催动阵蛊,将鲜于公略的神魂化在阵灵之上。
看似是阵灵与涂鲁纳的对决,实则是鲜于公略的神魂与涂鲁纳的对决。
而完颜烈所谓的渔翁计划,便是以化魂阵试探涂鲁纳的虚实,以涂鲁纳分化消磨鲜于公略的神魂之力,这样,他便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将鲜于公略练成傀儡。
在那之后,完颜政便可以用妖剑噬主,鲜于公略在意识消亡前将鲜于氏托付与己的借口吞下整个鲜于疆域。
到那时,完颜烈的手下便又会多出更多的傀巫奴,甚至傀巫王!
在鲜于公略服下别魂丹时,完颜烈便奏起骨萧。音律入耳,迷魂咒未引自发,别魂丹的药力在烈酒的激发之下瞬间遍布其全身。
感受到自己的神魂不由自主地飞速流逝,鲜于公略一脸惊恐地朝着完颜政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你!你!你!完颜政,你不得好......”
“死”字还未喊出,鲜于公略的神魂便已经完全与巨型沙人融合,随着他的意识被封印在魂核之内,他的神魂便成了无主之物,任由完颜烈以音律操纵。
巨型沙人在融合了鲜于公略的神魂之后,原本中虚的体内瞬间盈实。断去的右肢不仅恢复如初,而且在手与剑刃间不停地变换着形态,最终,定格在了半手半剑的形态。
巨型沙人扭了扭头,用着他那半人半器的右肢朝着凤娇头上的涂鲁纳挥舞而下,伴随着一股强劲的尘暴,那六只子扣凝实的巨型蜈蚣瞬间便被打回原形,飞会涂鲁纳的手中。
“剑皇?”
看着万分熟悉的招式,涂鲁纳顿感不妙。
【竟将神魂化在了阵灵之上,鲜于公略,究竟是怎样的诱惑才能使你弃部族于不顾对完颜政俯首称臣!】
冷哼一声,涂鲁纳再度摘下一面鬼火骷甩在空中,不同于第一面,此刻的鬼火骷内传出的却是火焰灼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业火门!无尽之火!
涂鲁纳的八面鬼火骷,正是他的道法所化。先前的那一面鬼火骷,名为赤鬼门,吸纳其前生所斩之一切亡魂,练为赤鬼。而这一面业火门,则是吸纳缠绕自身的无尽业火。
黑色的火焰不断从业火门内涌出,铺在沙人那巨大的头颅之上,带着因果的无尽业火不断灼烧,顷刻间便毁了它的十之一二,也仅仅这十之一二。纵然再有无尽的业火涌出,却也无法再进一步。
并非业火之力仅是如此,而是因为这仅仅是涂鲁纳自身因果的业火之力。他也曾多次将他人业火渡入其内,但不得融合之法,转瞬间便流逝而外。
见状,涂鲁纳再度摘下一面鬼火骷甩向空中,哗啦哗啦的声响瞬间蔓延开来。不多时,无尽的黄水从中奔涌而出。
功德门!侵蚀之水!
承载着涂鲁纳前生功德的侵蚀之水漫过沙人的脚边,不断地侵蚀着,十丈,百丈,千丈......
万丈的沙人,在侵蚀之水过后,只余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八面鬼火骷,涂鲁纳只用了三面。
“皇叔啊皇叔,您藏得可真深呐!”
高楼之上,完颜烈收起骨萧,将脚边的金钵吸入掌中后跃下阁楼之内,拿起桌上的酒樽将其中美酒一饮而尽。
没了音律控制,化魂阵的阵灵自然消散。完颜政不解其意,便问道,“为何收了,让涂鲁纳灭了他的神魂岂不更好?”
“一只傀巫王,胜过万只傀巫奴。涂鲁皇叔的实力远超孩儿的预算,今日怕是赚不得涂鲁疆域。”
“八出其三,不敢想象他另五面鬼火骷中藏得是什么道法。”完颜政心悸地看着远处的涂鲁纳,接着说道,“本以为他比我强不了多少,不曾想竟是天壤之别。”
“孩儿虽有一战之力,却并不想耗力于此。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炼制傀巫王东征太虚,待夺得另三颗气数之珠,再回来赚涂鲁疆域。”
闻言,完颜政点了点头,心中虽然对完颜烈不战涂鲁纳有些遗憾,不满,但想到气数之珠,便也释然。
着阁楼不但是化魂阵的阵眼,同时也是一个小型的传送阵,传送阵的另一头,正是鲜于氏的皇都。既无战心,完颜政只好念起口诀,不一会儿,他们的声影便消失不见。
随着阵灵的溃散,涂鲁纳收回三面鬼火骷,将凤娇体内的母扣取出,合上另六转子扣挂于腰间,抬眼看向完颜政父子二人消失的方向,感应不到二人的气息。
长叹一声,涂鲁纳缓缓说道,“异氏同根,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