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之上,曲墨渊像是显露了真正面目一般,呵斥声不断传出。
“这修筑封妖大阵,乃是为了圈地,为了训练新军,将战场自陆地引到海上,为了顺应国家大义。”
“此等朝堂重任,你等又岂可怠慢?”
“要知道,此正值大唐危难之时,正是需要你们站出来的时候。”
“本官知道你们在此地抛头颅洒热血,可是,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有战绩啊!”
“谁若能促成此事,本官必为你们记上一记大功。”
“诸位。”
“可切莫辜负了浩荡皇恩!”
一尘此时正立在曲墨渊的面前,又岂能不知那番话是为了敲打自己。
国家大义,朝堂重任,浩荡皇恩,一个个漂亮的词语接二连三地闪现,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直不起腰来,在这样的场合里,众人根本不敢作声,更别说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为何这议和之人不选择一位文官?
“你还有何话要说?”
面对从三品官员的强大压迫,骑虎难下的一尘最终还是屈服了。
虽然直到此刻,他还是不能确定这酒局是不是专门为自己而设,毕竟叶无殇的失礼一事,怎么看都是一个巧合。
但唯一确定的是:
若是叶无殇去当了这位猛士,他死的只会比自己还快。
尽管他更知道,妖族与自己的纠葛会使得自己陷身其中,甚至哪怕日后挣脱了出来,也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但为了自己的三弟,那个愿意将新生托付给自己的男人。
这一步,他必须迈出去。
随即,他说了一番令在场所有人都惊颤不已的话语。
“曲祭酒,在下愿往。”
最终,这场酒局散了,象征着国家大义的议和重任,落在了一尘的头上。
而他出发的时间,就在明日。
只是,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曲墨渊却突然改换了一副极为冷淡的面目,一道心声顿现而出。
“哼,听说你不但令得郭兄忌惮,更是让楚氏寝食难安,本官倒是想知道,你的身上究竟有几分本事。”
“难道你以为,真的单单靠你议和就能吓住妖族?”
“本官只是想了个法子,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而已。”
回去的半路之上,星光暗淡,月色无形,一尘跟着叶无殇走在一块,气氛隐隐有些沉闷。
“大哥,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叶无殇有些懵懂地问道,他在大牢之中坐了七年,不曾受到太多人情世故的熏陶,自然也看不太真切那些言语之下浮动的刀光剑影,独独自他大哥的情绪中,感觉出了事情的不太对头。
“不是,是大哥抢了你的立功机会而已。”
“你别想太多了。”
一尘对他安慰了一些,见他似乎信以为真一般,不由心间又涌出了一番默叹。
如今的战场愈发诡谲,这只会杀人,恐怕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多年以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同叶无殇一般地单纯,义无反顾地信任规矩,信奉那些挂在外面的漂亮东西。
可是经历了在卧龙城中,楚雄用斧头近乎斩断自己的双腿一事,经历了江湖之中那么多好事坏事,见了那么多好人坏人之后。
他开始用别样的眼光去审视一切,用极为美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称之为成长。
可用一般的话来说,却只是历尽诸般风雨之后的圆滑。
这个世界有公道,甚至律法和规矩本身并没有错。
可是你却仿佛永远也阻止不了那样的事情的出现:
巧用公道之名,做不公之事。
滥用律法之名,行不法之举。
善习规矩者,喜给别人立规矩。
喜挥大旗者,只教别人杠大旗。
而更让一尘心绪难平的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切正义的背后,到底潜伏着多少的私利与肮脏。
如今,他更是生怕那曲墨渊的一番挥旗之举,让自己身上重现一出宛如当年一般的悲剧。
当年的那个少年身上的祸端,何尝不是起源于被污蔑不奉行守时的规矩呢?
一念至此,他对叶无殇愈发地担忧起来,自己的妖岛一行,谁也难以预料会出现怎么的局面。
他生怕只会杀人的他,在这险恶的端倪初现的地方被人坑害,甚至于活成曾经自己的模样。
砍出一片公道,这是自己传承给叶无殇的话语。
所以,无论是晋升也好,功勋也罢,他们最主要的目的都是奔着这个去的。
但从如今的局面来看,他们的实力还远远达不到可以自由地挥砍的那天。
虽然那一天他相信终究来到,但绝然不是现在。
也正是基于这所有的顾虑,他最终带着叶无殇去到了一处地方:
史营长的军帐。
“你这是?”史进疑惑地看着一尘带着一个男人深夜来访。
一尘将那疑惑看在眼里,随即却做出了一个令史进更加疑惑的动作:
躬身拜求。
“史营长,打扰了!”
“不过在下选择此时来访,却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史进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郑重,眉头开始略微地簇了起来。
“在下想将自己的结拜兄弟留给史营长照看,他虽然有一身杀人的本事,但对于有些事情经历得却极少。”
“哈,我当是什么事,放心吧!”
“你的兄弟可是我们焚天大军中日后的顶尖力量,我怎么可能不照看他呢!”
“再说了,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史进似乎有意让氛围轻快一些,可面前的这个白衣男子接下来的反问声,却突然让他面目猛然一滞。
“真的还能回来吗?”
“史营长应该猜得出,我真正的担心吧?”
史进愣住了,他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似乎也早已在酒局之上看穿了他。
“走了。”
一尘一挥手便欲离开,但在即将离开帐门之际,还是不甘地问了一句。
“史营长,我这一去,极有可能回不来了,妖塔的真相你确定还要瞒着我吗?”
这!
史进闻声更是身体不禁一颤,一尘见状双眸疾射出了一道精光,他见自己真的诈出了一些东西,连忙继续追问道:
“你应该知道吧?”
“那妖塔修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那曲墨渊所说的圈地,乃至练兵这么单纯?”
在一尘的逼问声中,史进艰难地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变得颓唐了下来,他开口了。
“既然你此行凶多吉少,你便告诉你我知道的一些东西吧!”
“你知道,那妖塔的建造者是谁吗?”
“倚天阁,可倚天阁的背后,却传言还有着一位皇子的影子。”
“至于你说真正目的,我只知道跟这些都有牵连,但真正是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些暗处的东西,也是我侥幸所得,还望你秘而不宣。”
“白兄弟,我劝你千万不要淌这趟浑水啊!”
史进的声音落在后面,男人再度行了一礼,没有听完最后的劝告便隐没在了极为黑暗的夜色中。
那个背影,在史进看来,无疑透着一股壮士一去兮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