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灰雾的世界。
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灰雾太过浓郁,以至于呈现了一种完全的黑色。
在圣人之气还有青光之力的庇佑下,一尘也还算是能够自由地在其中穿梭,但成圣的他,眉头却一直是蹙着的。
因为:
其实早在当年他被派往青州,治愈那里奇怪的疯症之时,他便发现了这样的一个有些残酷的真相:
诡异是可以进化的。
而今,灰雾化作了黑雾,再加上实力强大如他,先前都曾一度被那黑色源流压制得抬不起头。
面对如今进化后的诡异,虚空观主所化的那堵虚空之墙,又还能支撑多久呢?
或者说,一旦这样的黑雾上岸之后,那帮忙于内斗的生灵,又还能抵御多久呢?
但兴许一尘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位被尊为先知古冥的存在,已经登临了陆地,甚至于,在青州做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在一尘看来,简直有些不能想象的事情:
传道。
在这一天,如往常一般,因为西海被禁,所以只得另谋他路的渔夫们,早早地出了家门。
可等到他们做完工回来时,却发现竟然有人在传道,而且,渔村里的老人小孩都围拢了过去,甚至于,村里的教书先生连书也不教了。
他们一个个地,都将那道最核心的存在围拢起来,同时,在所有人的头顶,一道宛如靡靡之音的吟颂声延绵不绝,将下方的众人完全地笼罩。
但更让这些往日的渔夫看不懂的是:
无论是自己混在其中的孩子,还是父亲,一个个都面目紧闭,如痴如醉,仿佛寻到了世间的大快乐一般。
怎么会?
即使传道之人真的那般受人欢迎,不然何至于呈现如此的作态?
连同往日最调皮好动的孩子,竟也如罚站似的立在了里面,规规矩矩,不发一言。
到底是能人异术,还会说。
这竟会是一个妖道人?
直觉告诉他们,事实绝然倾向于后者。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有人惊呼道。
与此同时,更有人将自己的孩子从其中拽了出来,狠狠地摇醒了他。
“小风。”
“你这是怎么了?”
而当那孩子被自己费了老大的劲摇醒之后,孩子的父亲却惊骇地发现:
他的目光不复以往,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里面光茫涌现,仿佛透着别样的神采还有狂热。
“我们在寻求永生啊!”
“永生!”
那位父亲彻底地懵了。
普天之下,怎会有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平日只知吃喝玩乐,竟然会吐出永生二字。
这样的字眼,别说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他,遑论去说,连想都不敢想。
人群之中的那道存在,绝然是一位妖道人!
大家的心智,也绝然是被蒙蔽了!
“妖道人,你到底施了什么妖法?”
渔夫再度发出惊呼,并欲要冲进去问个明白。
可里面的一个黑衣老人,却停止了吟诵,自己主动跑了出来。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渔夫,还没等他动手,便出声道:
“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什么?
渔夫初闻只觉头脑发懵,继而又萌生了一道晕眩之感,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作答,或者直接骂出一句去你娘的,然后开始动手。
可不知是眼前的人施了怪法,还是这样的两句话充满了奇异的魔力,他的态度竟然不由自主地变得虔诚,而与此同时,在他的脑海之中,更是如有一盏明灯不断地向着他的记忆深处探照而去。
他所有过往的坚持,抒发的爱恨,散发过的善意乃至阴暗,一一被探照了出来。
最终,他开口了。
显得有些不如人意的空虚。
“我。”
“我不知道。”
可黑衣老人听罢,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在渔夫因为先前的那句问话变得茫然之际,他竟再度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我。”
渔夫仿佛成了一只被钓上岸的鱼儿,他因之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随后更是因为这新一轮的问话,触到了一些什么。
一些画面莫名地在他心中涌现而出:
那是当年自岷子乡伊始的奇怪疯症,开始祸乱其他八个乡镇之时,方府主下令屠杀一乡之人的情景。
在那一刻,渔夫仿佛自己突然化身成了一名被屠杀者,他看着官兵们脸上的疯狂和杀意,看着四周同为渔夫的男人们一个个倒下,被砍的血肉模糊,七零八落。
看着他们和自己的妻儿子女,年迈父母,一同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震惊,愤懑,继而生出了一道欲要反抗的杀念。
“我自尸堆来!”
“我要去复仇!”
渔夫的心头,像是因此被勾勒出了什么,他的脸上突然显出了一道疯狂,并开始了难以自抑的叫嚷。
“当年那帮狗官,屠杀了我们一乡之人!”
“这口气我始终咽不下去!”
“我要复仇!”
“我要复仇!”
黑衣老人见状,再度微笑点头,并怂恿道:
“那便去吧!”
“伟大的先知,将赐予你永生!”
永生!
渔夫的目光突然瞪的老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他的目光,竟在一瞬之间染上了灰色。
而在他的带领下,许许多多的渔夫,都从自己的家中拿出了那把,很久不曾打磨过的鱼刀,一个个无比疯狂地向着官府杀去。
彼时,老人,小孩,还有教书先生见到这样的一幕,同样只是脸带浅笑地看着,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待黑衣老人归位,他们便又扎身于,静心聆听那道靡靡之音去了。
仿佛世间,再没有比之眼前的吟诵声更为美妙的东西。
老人告诉他们:
从这一天起,他们日后便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虽然离最终的长生还有一些距离,可他们却已然摆脱了对肉身的依赖,正走在一条通往不朽的路上。
只是也许令得一尘更加难以想象的是:
在青州的这片土地上,或者说,在西海的这片漫长的陆海交接之地,于同一时间出现了很多这样的黑衣老人,而这样的事情,却也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个缩影。
有人拿起了鱼刀,选择去与自己心中的狗官为敌。
而有人在接受了传道之后,于那一夜的熟睡之中,突然一刀捅死了自己的丈夫。
只因她曾撞见过,他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偷情的欢快模样。
更有的人,则带着年少时受过的伤,藏下的恨,埋下的欲,在永生二字的诱惑下,改换了一副从未有过的疯狂面目。
他们的气,似乎都有些咽不下去了。
而在另一边,一尘行走在灰雾之中,本以为凭借着自己青书之力的庇佑,连带着非同一般的小圣人这重身份,可以畅行无阻的他。
却也遇到了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