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消气散了。
在某一刻,少年体内顿生一股磅礴的气势,那紫气竟如受惊一般再也不敢涌来。随后在天宇之上,徐徐散去。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他口中呢喃一阵怪异的咒语,看不懂的阵法纹路弥漫而去,瞬息之间,已达百丈。
咒成之际,数不清的东西涌向他脑中灌去,虫鱼鸟兽之气,草木石山之精,他一一感受到了。
那是一种别样的体悟,隐隐之间,道道看不见的生气向他体内钻去,尽管微弱,但奈何数以千计,他的伤势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起来。
待双眼睁开,便荡出一抹紫意,目光所及,宛如一片新的天地。
十里之外,可观其貌,
十里之内,可察其微。
突然,他若有所觉,仅凭意念,便使出一道诀来。
使出之后,身形顿化云烟,转头视之,竟已是百丈外的半空。
“啊!”他还来不及惊讶,大叫一声,便向着山谷疾速坠去,眼看便要触底。
不料所触之地,非但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格外柔软,少年见到的,是一大片白色的羽毛。
“你小子在搞什么花样,是想把自己玩死吗?”
白鹤的丹顶显出几分亮色,它厉声喝道,只是眼底却掠过一抹狡黠。
“哼,我的背可不曾有人骑上来过,可不能便宜了这个小子。”
一尘听到训斥,顿时有些尴尬,他当时灵光一现,便使出一道诀来,只是却不料未能把控,竟闪现了百丈之远。
看来这东来紫气咒真是妙用无穷啊,他喃喃道。
“小子,我在跟你说话呢!”
“啊?”一尘闻言,便停止了思绪。
“我这都一把老骨头了,被你一屁股坐在身上,早已受了内伤,自明日起,你需替我寻一样东西来养,如此方才能痊愈。”
“鹤爷爷,你尽管开口。”
只是话一出口,少年便后悔了,他可深知这老鹤鸟的脾性,并非善鸟,碰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据此不远,往北三百里外的一处清泉山上,养着许许多多的清泉鱼。”
“我需每日用最新鲜的清泉鱼来用药,方才能根治我的内伤。”
“鱼也能用药?”
“你懂什么,你是在质疑我吗?”白鹤不快的声音传了出来
少年一阵惊疑,看着那越发亮眼的丹顶,却生不出抗拒。只是半空之中,似有哈喇子吞咽之声传来。
“什么声音?”
“风声,风声”
如此,刚刚修得东来紫气咒的少年,便被忽悠去抓鱼去了,他每日早出,便踏出晨间清风,奔袭而去。
初时,他归来极晚,连日色都昏黄起来,而篓中之鱼早已发出腥臭,白鹤见状不由火气高涨,它唳叫一声,便唤来了群鸟,它们对着少年的屁股便是一通乱啄。
末时,靠着自己日渐纯熟的东来紫气咒,和那闪现之术,他用时越来越短。
到了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修行至怎样的境界,只是每日注定送往白鹤嘴边的,是一篓新鲜的清泉鱼。
而且越是修炼,他便愈发感觉青书的博大精深,那上面又显出更多晦涩难懂的符咒来,他只是日夜地翻,日夜地悟,后来竟连那青书首篇上的诗歌,也看出了不一样的内容。
那竟是一道清心之咒。
在白鹤的陪伴下,如此修炼又是两年,他许久未曾亮过戟刃,也未曾见过鲜血了,他只是沉迷在上下求索中,仿佛忘却了时间,连仇恨都已模糊。
直到有一天。
山顶之上,少年静坐于此,口中呢喃,净是清心的咒语,恍惚之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要忘了世俗,超脱而去了。
只是,冥冥之中似有所触,他像被什么东西唤醒,睁开了紧闭许久的眸子。
他望见倦鸟归林,日落西山而去。
依稀之中,又望见佳人面容,身姿款款而来。
我之所求,难道真的是于此地羽化成仙?
少年思量片刻,遂飞身而去。
“你真的决定下山?”
老人和白鹤一同望着,那跪在下方的少年,眼底显出一抹难明之意。
“四年了,终究还是没能化去你的世俗之念。”
“其实,你初入道观之时,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少年闻声,抬起头来,不禁有些哽咽,明知自己注定要走,老人却始终以诚相待。他也许尚不明白老人授此功法的用意,但他明白:
此情不假。
“你可愿再入那内门一探究竟?”
老人仍不死心,注视着他的眼睛,徐徐问道。只是老人的目光里,似是藏着耐人寻味的东西,他那审视的目光,竟宛如将少年的心思探了个遍。
少年不言,唯有摇头。
“唉”,老人长叹一声,说出了一番“世上之事,得失难辨”的奇怪论调。
“也罢,相聚是缘。”
“这虚空观能给你的东西也不多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去走。”
“你既要往那世俗中去,日后便少不了杀戮,记得常念那清心之咒,去浊纳清,方才能使你不至于乱了本心。”
“离别之际,无以为赠,唯有一句良言。”
“轻世事则少劫,贪人欲则多灾。”
“谨记谨记。”
少年闻罢,便欲磕头,却不料老人的身形,竟一下子化作虚无隐没而去,徒留空中冷淡的声音传来,经久不散。
“你我既无师徒之名,你也无需记得我的情分,日后入了俗世,休要提及我的名号,就当你从未来过”
他的眼泪,顿如决堤之水,他明白,若无真情,前面又岂会万般交代。
虚空观再造之恩,他永世难忘。
“别哭了,人都不见了,缘分到了,自有再相见的那天。”
“鹤爷爷”,一尘大叫一声,丝毫不理会白鹤口中的劝说之意,竟又抱着它的鸟腿大声哭嚎起来。
“走开走开”,白鹤一边说着嫌弃的话,眼中却分明划过一丝不舍。
半响,他悠悠叹了一声,也扑腾着翅膀闪入了内门之中。
“可惜啊,再也没有人送清泉鱼给我吃喽,我的内伤啊!”
终于,少年还是走了。
他出了虚空观门,三步一回首,却骇然发现,虚空观的身形渐渐隐没起来,最后竟完全陷入了虚空,眼前便只剩下一片乱草横生的平地,哪里还有道观的半个影子。
少年若有所觉,也许他再也找不到归来的路了。
而在一片世人看不见的地方,老人又和一只白色的鹤鸟开始了言语。
“行者,你落泪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落泪!”
“别掩饰了,如我胡说,你怎会这般气急。”
“你”
“行者,你真的不打算告知他内门之事?日后他若是知道,想必会记恨你的。”
“恨便恨吧,万事有玄机,先前我已问过他了,那是他的因,将来自有他的果。”
“你听说过西方迷域的一种异树吗?”
“那树的种子五百年一发芽,一千年一结果,寻常之地更是难以生根,须得生机荒芜之地才肯萌发。”
“行者始终相信他能萌发?”
“世俗之地,未尝不是另一条路,但愿那一天不会太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