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灵宫,明德殿。
一尘再度被召来了这里,这处他面见天子最多的地方。
如今殿内透着一阵莫名的阴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整座大殿也只有他和天子二人。
“你知道,朕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大殿之上,天子微眯着双眼,不停着打量着那殿下之人,并用难以捉摸的语气问道。
而一尘自觉已然到了这个地步,绕再多圈子,说再多哑谜,都不如直接开诚布公,所以,他不打算装了。
毕竟,能让他活下来的希望,从来都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在于他本身,更多的只是在于天子会怎么想。
“微臣以为,无非是我的灾星身份,还有。”
“陛下担心臣会造反。”
天子因为这番无比直接的话,惊得脸上一阵愕然,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也不自觉地涌现了一道笑声。
“犹记得,朕当年通过画心之笼与你初见的时候,你还那般年轻。”
“可如今,你长大了,而朕也愈发地衰老了。”
“但当年你于那般年纪对朕说过的话,朕却始终记在了心中。”
“你说:也许这世间最大的不是那天,也不是这地,而是”
“道!”
“时至今日,在这个当年与那阵法一模一样的地方,朕想再问你一遍。”
“这天地间最大的东西是什么?”
天子话语落下,阴气更盛,一尘更是宛如感觉到了一把冒着寒气的刀子,架到了他的脑袋上。
生与死的抉择吗?
他目光在凛然了一阵之后,突然变得无比的平静。
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无论是海族之患,还是西方的诡异,皇权从来都无法彻底地化解灾劫,天子是人,自有他的局限性,能够彻底地斩断灾劫的力量。
只能是仙!
但他受制于天子,无法登仙,天子受制于仙人,却也无法称帝。
所以,这个答案,他纵使能够骗得一时,却终究无法长远,他的命,但靠一个苟字,是永远也苟不住的。
“臣的答案,还是一如既往。”
“公道自在人心,有人心,才有天地。”
“不过,在陛下真的要取臣的性命之前,臣还是想说一件事情。”
“西方诡异未消,权力不过是一叶浮萍似的漂浮之物。”
“唯有集天下众生之力消除诡异,方可得万世太平。”
“臣从来都不相信那所谓的灾星传言,也绝不相信自己的生母会是那妖邪之体。”
“国泰民安,最根本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来源鬼神的庇佑,而是借助于百姓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这也是我对这个国家,最后的交代。”
言毕,寒气消隐,天子眉头微蹙,久久不言。
半晌之后,像是经历了一阵不小的挣扎,一道命令自他口中传出。
“你下去吧!”
一尘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却始终难以揣测出这道命令背后隐喻的东西。
是打算放过自己?
还是说,怕自己临死前的挣扎玷污了这座大殿?
他始终未能从天子阴晴未定的面容上,细究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可事已至此,他也再没有久留的机会,便略一躬身离开了这片二人世界。
只是在一尘走后,天子突然有些无力似地倒在了那张,唯有帝王方可触碰的座椅上。
一如多年前一般,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帝王独自一人,他再也没有必要匿着自己的心声。
“得道成仙?”
“原来,朕离它竟还有那般遥远。”
......
一尘出了宫门,正走在返回侯府的半路上,但他却始终感觉心头阴翳未消,哪怕是街头的叫卖声,也止不住他的恍惚。
天子的心思,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可就在这时,一道高呼声却突然响起。
“侯爷,请留步!”
一尘蓦然清醒,始见一位背上了自己全部身家的算命先生,正立在自己的不远处。
“你认识我?”
莫名其妙地冒出的一道人影,使得一尘不由眉头微蹙,同时心头暗暗有了判断,他的出现也许并不寻常,可就在一尘欲要闪离之时,算命先生的一番话,却将其死死地拽住了。
“侯爷之名天下谁人不知,但本道人之所以会出现,乃是因为望得侯爷有血光之灾!”
难道是有人指使?
还是真的是得道高人?
如同先前难以揣测圣意,一尘也同样有些看不穿这位算命先生的言行。
但似乎无论是哪一种,躲,是永远也躲不过的。
“不知先生何出此言?”他不解地问道。
“本道人能望断侯爷的真身命骨。”
“你身有灾星之形!”
“骨有反骨之相!”
“而血光之灾,就在今天!”
随着算命先生的叫嚷声落下,四周的百姓顿时失了神色,同时又惊又奇地向着这里看来。
一尘察觉到了动静,脸上惨然一笑,心中却也不自禁地哀叹一声。
呵,这便是天子给我的送行之礼?
可是,他哪怕真的死去,又岂能甘心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吗?
“先生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话,非常荒谬?”
“灾星,什么是灾星?”
“帝都这二十多年可有天灾不断?”
“反骨,什么又是反骨?”
“得民心者方为正义,这样的国家,谁又能反?”
一尘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凝神,显出恍然神色,可那算命先生却只是淡然一笑。
“侯爷,你急了。”
“只因侯爷心中有鬼,所以自然不愿相信。”
一尘见他避重就轻,一心想要将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便直接选择了转身而去。
有些话,他已经说了,这也是他赴死前,对这帮百姓的交代。
远处,算命先生没有再追,只是疾呼声始终不止。
“神武侯必将因造反而亡!”
“神武侯必将因造反而亡!”
......
一尘来到侯府近前,发现一切如常,小怡和小蝶站在门口之处,始终翘首以盼,直到见他现身,俩人才拍了拍胸脯,略微缓和不安的心绪。
然而,那个不幸的消息,还是被他带回来了:
天子给他安了一个造反的名头。
二女在愕然了一阵之后,面色很快又再度变得轻松,她们早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即使因为这样的变故,短暂地惊扰了心境,却也始终改变不了那同生共死的坚持。
临死前的悼钟,暗自敲响,三人之中,唯独一尘的面容显得不太平静,像是在等待着某些人的到来。
还不来吗?
一定要及时赶到啊!
他暗自默念道。
可在几刻钟之后,一大队人马瞬间便包围了侯府。
侯府大门在巨大的冲击下轰然被毁,为首之人,却是那天地第一战将古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