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三更天,明月高悬金州城,白墙黑瓦的屋顶落满了霜,内河里光影闪烁,深巷里偶尔响起一道孩童啼哭声,惊起远处犬吠声阵阵。
叶府西院。
院内假山奇石堆叠处,流水潺潺,周遭苍翠的树木枝条随风摇曳,院子北侧房间内,叶知秋斜靠在椅子上,左手扶额右手托书,在他右手边的木桌上搁有一盏油灯,灯芯燃烧的火苗不时跳动,带着白墙上叶知秋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紧邻木桌东侧床榻里,阿木抱着夏八两的大腿鼾声四起,夏八两亦是呼噜声不断,两人雷鸣般的动静此起彼伏,吵得房间西侧床上的林大生根本睡不着,他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床顶木板。
叶知秋偶尔的翻书声,让浑身紧绷的林大生更为紧张,不敢有丝毫动作。他可是记得小姐以前说过,少爷以后是要做大学问的。眼下少爷在读书,那自己就绝对不能打扰到他,尽管此时房间内鼾声如雷,尽管少爷说过那本道家著作,他也就是随手看看,可这都没啥影响,毕竟少爷还说过,只要想读书就不用挑地方,真的读书人也不会挑书。
按照少爷的意思,读书人只有博览群书,集百家之所长,方能做出真正的好文章。
林大生不懂如何做文章,在他看来,或许做文章就跟自己当管家一样,只要手脚勤快起来,肯定能做好的。不过令他有些苦恼的是,到目前为止,自己好像还不算一个好管家。因为对于自己管的那些事,除了生意上小姐没说过自己,至于其他的,小姐好像一直都不太满意。
就在林大生脑子里思绪万千时,东侧床榻上的夏八两猛地一头坐起来,随后捂着肚子跑出了房间,片刻后林大生似是有所察觉,紧随其后就要起床,适时叶知秋的声音响起。
“你俩咋回事?晚上都吃多了?”
枯木般的双手死死攥着被子,林大生哆哆嗦嗦地说道:“少......少爷,我......我有点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叶知秋抬头看他一眼,紧接着朝他摆了摆手,随后继续埋头看书。林大生见此悄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踏出房门的林大生,沿着曲折的长廊走了几步后,一个健步跃上屋顶。
月光冷冽,冬末寒气未消,城内除了少数几家酒楼还亮着灯,其余地方尽是一片昏暗。在成片的民房屋顶,身形佝偻的夏八两此时健步如飞,随着他每轻踮一次脚尖,下一刻身形便出现在数丈开外,在他前方有一身穿杏黄宫装的女子,正亡命奔走,那女子左手紧捂胸口,右手攥着一柄短剑,点点血迹自其袖口滚落,将瓦片上的白霜溶出一个又一个小圆点。
那女子在飞速逃遁中,还时不时回望一眼身后,每当夏八两下一步就要落在她身侧时,她便迅速从怀里丢出一枚药丸,药丸炸开白烟升腾,刚落脚的夏八两身形随之一顿。
两人就这样在一追一逃下,片刻功夫,就从城西来到了城东,眼见那女子身影消失在金州府衙内,夏八两顿时止住步子。
富家酒楼高五丈,占地半亩,在一片低矮的民房当中,分外突兀,此时酒楼内人影绰绰,推杯换盏谈笑声不断。
夏八两站在酒楼房顶,眯眼看向身前漆黑一片的金州府衙,正当他犹豫是否要进入衙门时,远处打更人悠扬飘渺的声音响起。
“三更天咯!当......当......当......”
听到报更声,夏八两扭头看向西北方的袁家巷子,月光洒在镜面般的青石路面上,将巷道两侧的白墙给映衬的格外显眼。
待到最后一道敲击声散去,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酒楼顶的夏八两双目微眯,与深巷里那人遥遥相望,两人对视良久,正当那人又将手里的木槌高高扬起时,夏八两朝那人轻啐一口,随后抬脚就朝城西走去。
随着他一步跃下富家酒楼,金州府衙五里外的南和巷子里,更夫飘渺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更天咯!当......当......当......”
夏八两背着双手弯着腰,慢悠悠地行走在民房屋顶上,嘴里时不时传出几句碎骂,正在他越想越气时,林大生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他身前。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少爷呢?”
闻言林大生一愣,随后压低嗓音说道:“少爷......还在看书,我这不是怕你应付不过来吗?”
夏八两白他一眼,“看不起谁呢?”
“那人呢?”
听闻此话,他眼里霎时杀机弥漫,指着身后府衙说道:“钻进去了。”
“一个小女娃你都能跟丢?”
“不是跟丢!是她自己钻进去的,懂不?”
“那不一样吗?”
林大生说完,抬脚就要朝府衙冲去,却被夏八两拉住。
“你个憨货想干啥!”
“抓人啊!”
“你脑子里装的是大粪吗?”
林大生嘴唇微张,眼睛瞪得溜圆。
“你这啥表情?”
“什么叫我脑子装粪?”
“你脑子里不装粪还能装啥?”
“难怪夫人经常说你,你也不想想,这里面是你我能进去的吗?”
说完,夏八两身影瞬间消失,陷入错愕的林大生杵着脑袋想了想,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儿,就在林大生准备跟夏八两理论时,可此时的房顶哪还有他的影子。
金州府衙门,待到林大生走远后,宫装女子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府衙房顶,其面部挂着的白纱此时血迹斑斑,一对丹凤眼里惊骇未散,就在她视野牢牢盯着城西方向时,远处民房屋顶又有数十个黑衣人,朝着城西方向飞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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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四年,二月廿七。
东边的天色刚泛白,金州府衙外就响起了擂鼓声,待到李三江穿着便衣来到府衙门口时,彻底傻眼了,只见数十个黑衣人被人五花大绑的丢在府衙大门外。
街道上空荡荡的,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李三江问了门房执事几句后,可依旧稀里糊涂,因为门房执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被谁送来的,当他听到鼓声后就只看到这些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未见别的人影。
面对此等情况,李三江只能先将这些人收监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