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倒淌瀑下,除了轰隆隆落水,死一般的寂静。
方云一个踉跄,一屁股瘫坐在方圆身旁,脸色一阵苍白。
读书人可没有武夫的体魄。
跟武夫窍穴神通被破一样,读书人的神通文字法器被毁,对其心神的损伤,比武夫更大。
“你!”再看向应寻,方云眼底爬满了惊惧。
“我怎么了?”应寻吹了吹手指。
劳宫穴的窍穴神通‘恶犬’跟一斤人身是被风鸣真人封住了。
可在山门引动的‘剑’本字,还有那缕剑气,没有被封住啊。
只不过是不会用而已。
而且,不同于脑海中其他的神通文字,这个‘剑’字,才是真正属于应寻的神通文字。
还别说,就是好用。
自己只是学着师父云展斩鬼脸的架势比划了一下,脑海中的‘剑’字还真就有了反应。
我看这下谁还敢惹我!
“你既是问剑一脉的弟子,又何必以大欺小,碎我哥的窍穴神通?”方云捂着胸口,一脸不可置信道。
钱多多一脸鄙夷。
这个方云,比小白脸,还不要脸。
刚才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会儿眼见应寻比他厉害,转眼就换上了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果然,还是老爹说的对,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的,跟老百姓一样,喝多了也吐,挨打也知道疼。
这会儿倒是说起别人以大欺小了。
真给读书人长脸,还是身具功名的大蜀秀才呢,就这?
应寻收回手指。
“以大欺小?”
“方云师兄这话说的有些违心了。”
“你仗着读书人的身份,不问青红皂白的施展神通,要惩罚我,就不是以大欺小了?”
“你拳头大的时候打人是有理,等别人反过来打你就成以大欺小了,这天下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道理了?”
应寻还是一副无辜眨眼的表情,只是,这无辜中,多了些李川很少见过的正经。
“你碎我哥窍穴神通中的文字,是我亲眼所见,我还不能报仇了?”方云咳了两声,脸上苍白,更加吓人。
“谁说我碎他窍穴神通了?”
“你那鼻子上俩窟窿眼是留着出气的吗?”
说着,应寻双手一张,被脑海中‘无’字踹碎的‘憾’字碎片笔画被他收入手中。
“方圆师兄的这个字,有形无神,窍穴神通,同样如此,我刚才是想给他把字中的神给补上,这一天天的,就烦你们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看事情只看表面的伪君子。”
“你!”方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狂妄,玩弄拳脚的匹夫而已,补神通文字?应寻,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可赐字给天下读书人的文脉魁首吗?”
应寻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讲不通道理呢。
“瞪着你那双留着出气的眼睛看好了。”
说完,应寻一只手按住方圆‘憾’字碎裂的笔画,另一只手在上面抹了上去。
仙子姐姐说过,测字,从拆字开始解其因,再以添笔断其果,每个人写出的字在落笔的一瞬间,所问之事,早已定下。
在应寻的理解中,神通文字,应该也是如此。
方圆这个‘憾’字,从凝聚出来定形的那一刻,就注定,他这门‘遗憾’的窍穴神通,徒有其表而已。
要不然,怎么连自己的心神都入不了。
所以,应寻现在做的,就是把方圆的这个字,按照仙子姐姐教的添笔法,给重新排列一遍笔画。
手指上没有任何光芒,笔画也没有一点神异,倒淌瀑下,甚至没有一点神通施展的痕迹,应寻从怀里掏出针线包,一板一眼的将方圆‘憾’字按照原有笔画缝补了起来。
只是在这过程中,应寻按照测字的方式,加上自己对文字的理解,把‘憾’字中该藏锋的地方捏了捏,该显象的地方加上了一些锐利,上下左右,文字结构,调了调缝隙大小。
最后,收起针线包,应寻又掏出自己测字用的小铜板,往空中一弹。
滴溜溜铜板翻转,啪嗒落在‘憾’字上,刚好盖住指甲盖大小的文字,丝毫不漏笔锋。
然后朝‘憾’字吹了口气,一把抓住,闪身来到巨石上,朝昏迷中方圆的合谷穴中按了进去。
“搞定!”
应寻学着第五破天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小铜板收入怀中。
“应寻,你太天真了,真以为补神通文字是过家家的儿戏吗!”方云脸上的轻蔑,让人很是无语。
“我辈读书人自星落之处感悟来的神通文字,也是三两下能补的?”
应寻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即没好气的道。
“行了,别以为读了点书,肚子里有二两浊墨就能以读书人自居了。”
“读书人只知道读死书,书中之意过嘴不入心,还被大蜀庙堂钦点过的秀才呢,连书中意的十之一二都没有想明白,满脑子都是高低上下,左右尊卑,你的书,都读哪儿去了?”
“读书为的是明理,不是攀比,书由字成,字,各有其意,方圆师兄的神通文字‘憾’有笔画,但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拼凑而来,只为了追求其意,神是一点也木得,这一点,你看不出来?我哪儿说错了?”
“再有,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连看都没看的情况下,就妄下论断,你这秀才功名,不会是走的青云郡方家一门三状元的裙带关系吧?”
诛心三连问,根本不给方云搭话的机会,应寻连珠炮般开口。
应寻是没有引动文修一脉的神通文字。
可这不代表他没读过书。
而且,前世记忆加起来,论读书多少,恐怕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神通文字也好,普通文字也罢,每个字中的笔画,都像一点星光,星光汇聚,成了文以载道的字,读书先学字,识字从做人开始。
文字传达的道理,在人的心中,不在那一个个谁能都写出来的笔画里。
这一点都想不明白,还敢说自己是读书人。
难怪一个个神通玩的贼溜,心境却一塌糊涂。
方圆是这样,方云更是这样。
“你!一介匹夫,哪怕引动了问剑一脉的本字,你也只是个稍微厉害点的匹夫,区区夏虫,也敢言冰!”方云脸都快被应寻的话刺激成猪肝一样的颜色了。
有一点,应寻说对了,方云的秀才功名,还真来的不太光彩。
钱多多听得这叫一个解气啊。
“小白脸,说的对,这号只顾抬头看天,从来不想着回头看腚的人,就要这么对付!”
师容眼中也露出一丝笑意。
一众武脉弟子,望向应寻的目光,都友善起来。
李川咔嚓咔嚓啃着黄瓜,同情的扫了眼方云。
跟应寻打嘴仗,方云师兄有些托大了。
“行了,你还有事没,没事赶紧下去,我今天是来练拳的,已经被你俩耽误很长时间了,很烦的……”应寻说着,用脚踢了踢瘫坐在巨石上的方云,一脸嫌弃。
对这样的人,应寻不想跟他多说话,怕他哪天遭雷劈连累自己。
“你!我……”方云脸上青紫交加,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咽又咽不下。
再看看身边祸福不知的兄长,方云一口气没上来,头一歪,昏了过去。
身前,断成两截的神通文字法器,大雪狼毫,顿时失去才气牵引,啪嗒,掉在了水潭中。
额……
应寻挠了挠头。
这人,心眼太小了吧。
咋考上秀才的。
望着排排躺在巨石上,把自己练拳位置占了大半的方家兄弟,应寻很不无语。
“师兄们,你们谁帮帮忙把这俩弄一边去吧,他们这样,耽误我练拳啊。”
应寻朝一众武途弟子眨了眨眼睛。
“应寻师弟只管练拳,这事儿,老魏给你办了。”
话音落,骨白色骰子在水潭上一滚,方云跟方圆消失在巨石上。
应寻这才注意到胡子拉碴的老魏。
方才,就是这位师兄出手,自己才避开了跌入水潭。
当即朝老魏一拱手。
“谢师兄。”
老魏一摆手。
“小事儿,小事儿……”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老魏在朝应寻摆手时,眼角那叫一个乱蹦啊。
李川扫了眼老魏,咬住黄瓜,擦了擦手,来到他面前,别扭的一撩文士袍,朝老魏一抱拳。
“玲珑骰子安红豆,想必这位就是魏师兄吧,来之前听方云师兄说起过你,说起来,我们能这么快知道应寻师弟在这里练拳,还要多谢魏师兄的传讯呢。”
老魏身体一僵。
你大爷的。
方云,你他娘的嘴能不能别那么松。
“师弟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啊,什么传讯,我老魏一直在这里开盘下注,哪有机会做那些事,师弟是不是记错了。”老魏打了个哈哈,一把抓住抱拳的手,暗中把方圆下注的‘虎’字符递了过去,朝李川疯狂的挤了挤眼。
李川咧嘴一笑,悄悄接过‘虎’字符,脸上故作疑惑。
“这样啊,那可能是师弟认错人了,魏师兄莫怪。”李川咔嚓一口黄瓜,笑呵呵的朝老魏再次抱拳,闪身人去。
干净利索,毫不停留。
应寻莫名巧妙的看了李川一眼,心里摇了摇头。
这个李川,怎么忽然就成了文修一脉的弟子了,等下一定要抓着问个清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练拳。
刚才那么一耽误,特别是用出那道剑气之后,体内的寒毒,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了。
当下,再也不废话,应寻一步站在巨石之上。
迎着倒淌瀑轰隆隆落下的流水,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稳稳抓住滑溜溜的巨石,一口气轻轻吐出。
随着吐气,应寻掌心向下,双手缓缓抬起。
一口气吐净,双手刚好与胸口平行。
轰隆隆的瀑布,也刚好来到头顶。
应寻口中一声轻喝。
“太极,起手!”
然后,只见应寻左手如蛟龙出海猛地探出,朝瀑布迎了上去。
同时,右手画圆,跟在左手后,一掌拍出!
脑海中,流氓伞灵青山君化成的‘无’字忽然抖了一下。
因为就在应寻出拳的一瞬间,它又一次在应寻心神中见到了不动如山的气象。
一念起,二念不生,与自己的心境拔河中以碾压之势占绝对上风,不被心境左右自身心念分毫。
即,心令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