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喜增进入摩揭陀国的国都华氏城,把满胄的数十名妻妾及亲信都叫来大殿。
“现在,宣读满胄王的遗书。”喜增最信赖的大臣婆尼打开卷轴上的蜡封,“本人满胄,孔雀族之末裔,无才无德,幸有戒日王提携,登上王位,免于愧见祖先。戒日王当世圣主,我死之后,摩揭陀王位归于戒日,我之妻、子、亲族不得争夺。我之财产尽数布施各寺,我之子嗣全数出家为僧,以供奉佛陀。愿神怜悯,保佑戒日王君临大地,摩揭陀长治久安。”
遗书念完,大殿内人心浮动,闹哄哄一片。那些满胄的亲族全不敢相信书中内容,尤其是满胄的三十个妻妾,马上提出异议。
“孩子这么小,怎么出家?他怎会让自己儿子出家呢?”
婆尼回答她们,“正因为幼小才能出家,要是大一些,就不用了。”
“孩子大些会怎样?”女人们立刻追问。
“我们不相信会有这种遗嘱。”
“王位送人也就罢了,财产也要送出去,让我们怎么生活?”
“你们都要殉夫了,还需担心生活吗?跟丈夫到天国去享福去吧!”婆尼冷冰冰答道。
“你说什么?”
“殉夫?”
王妃们大惊失色,闹嚷嚷的人群一下子安静。
“我们为什么要殉夫?”女人尖声问
婆尼对道:“这是传统,世人会称颂你们的美行。”
“不——”王妃们愤怒拒绝,“没有殉夫的必要,他不是我们的丈夫!”
“对!他不是我们的丈夫!我们连自己丈夫都分不清吗?”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戒日王,你说句话,你最清楚!”
王妃们把矛头指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喜增。殉夫是他的主意,只有他才能收回,这些女人有信心,有底气,因为她们知道真相,知道喜增的阴谋。
在她们的逼问下,喜增开了口,“你们这些女人疯了吗?居然说国王是假的。”
“难道不是?你知,我知,诸神都知道!”
“你们咬定国王是假,其实是想说,遗嘱是假的,对吧?你们想继续现在的富贵荣华,对吧?”
这确实是女人们的目的,但她们不可能承认,“我们坚持的是真理,我们不能为假丈夫殡葬,这是为了维护真正的满胄王的名誉!”
“你们也配谈丈夫的名誉?”喜增冲她们一笑,“做王妃的时候,怎没见你们说国王是假的呢?我记得那时,你们还四处宣扬丈夫回来了,现在却说是假的了。要是让世人知道,你们把假的当成真的,还一起生活,不用你们殉夫,世人的唾沫就会把你们淹死。”
“那我们也要让世人知道,一切都是你在背后主使!你安排假满胄,就是为了这天——合法得到摩揭陀的王位。让假满胄把王位禅让给你,使你成为无可争议的君主。现在你想过河拆桥,杀我们灭口。不会让你得逞的,只要我们活着一天,就会把真相告诉世人!”
“那么……你们一天也别活了。”喜增面夫表情地说,“今天就是吉日,与你们的丈夫团聚去吧!”
婆尼会意,拍响手掌。士兵冲入大殿,女人们发出绝望的惨叫。
“陛下!请饶我们一命!我们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亲族赶紧求饶,他们的身体紧贴地面,嘴里叨念。
喜增不理睬,如同他们不存在。
“喜增!”混乱中,女人在咆哮,“你会断子绝孙,你打下的江山无人继承,你的帝国会随着你的死亡,一起土崩瓦解!你这辈子,用尽计谋得来的权势……终究是白忙一场!”
诅咒之声在惨叫中哑然截止,然后大殿内一片宁静。
王妃们的尸体当日抛进了火葬堆,喜增命令宫廷诗人为她们写下词句优美的悼文,赞颂她们追随丈夫的情操。至于其他亲族,再没人见过他们,据说他们听完满胄王抛弃一切的遗嘱后,大受启发,从此隐居修行去了;也有说,戒日王赐给了他们一块远方的土地,他们全族搬了过去。
喜增忠实执行遗嘱内容,幼小的孩子都出了家,无数财富分给了各教派寺院,最后便是喜增依照遗嘱,成为摩揭陀的国王。
回想当年,喜增本来可以登上这个王位,可他放弃了,因为更适合的王位继承人满胄一直下落不明,他如果此时即位,以后满胄回来了,将有非议。所以喜增找回了“满胄”,把他扶上国王宝座,再由“满胄”禅让,如此自己既得了美名,又取得了合法性,在任何细节上都无可挑剔。
之所以大费周张,皆因为此王位实在特殊重要。天竺的历代名王,月护王、阿育王、海护王、超日王,都是摩揭陀起家,都做过摩揭陀国王,他们对外使用的头衔,不是“天竺之主”,而是“摩揭陀国王”。如今,喜增终于获得这个头衔了。
“如此,就算真满胄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观礼的金翅对地涌说道,“现在天竺人尽皆知,满胄已死,并深信他死了。以后再出来一个活的满胄,没人会信他是真的。”
“这就是吾王的手段。他是圣君,同时又十分残酷。”地涌对此非常欣赏,“他其实非常仁慈,本来打算让假国王再多活几年,是你说真满胄正在回国路上,才提前动了手。”
“所以,怪我了?”金翅浅浅地笑。
“大圣,还有更精彩的呢。消息应该今天会到。”
“你又干了什么?”金翅盯紧她问。
眼前这只白鼠精已经不是单纯的小妖了,食人精血越多,越会远离人性。
“自然是摩诃剌侘国。”
金翅皱眉,“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然怎样?陛下南征心意已决,大圣你又不愿参与,坏事总得有谁去干,对吧?我到南边去搅和了场,没伤到重要人物,只是挑拨了下他们的兄弟关系而已。这下,陛下应暂时不会提南征了。”
“陛下——”送信的人果然来了。此刻正进行灌顶加冕礼,他不顾礼仪冲进来,可见是非常要紧的事。“陛下!大事件!摩诃剌侘国分裂了!”
金翅神情严肃,地涌还真搞出了件大事,也太容易了。
地涌遗憾道:“补罗稽舍是个重情义的人,与吾王的残酷全然不同,他不忍杀掉那个贪恋王位的弟弟,居然主动把一半国土赠送给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五天竺共主呢?我实在想不明白,毗湿奴看中他哪点儿。”
“你要是能看明白,就不是妖了。”金翅冷言相对,“你能轻易办到,只能说明毗湿奴允许你这么干。难道分裂反而会成就好事吗?这个掌握一切的神在做什么打算,实在弄不明白。”
摩诃剌侘国分裂成东西两国,这个长久以来不服喜增的强国,再无力与喜增抗衡了,这是送给喜增加冕礼的最好礼物。
“戒日王万岁!”
大殿里的人欢呼庆祝,戒日王君临五天竺的时代真正来临了。
而远在万里之外,护送佛宝的安西军平安抵达长安。王玄策走下马车,踏在长安的土地上,心情无比激动。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父亲的冤屈终得洗清,一家人即将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