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的舆论风波对使团来说终究关系不大,使团仍按行程安排每一天,参观了许多古刹,到佛陀居住过的各处圣地朝圣,几名画匠画下沿途风景,匠人忙着拓印石刻,研究天竺建筑特点与民间工艺。喜增起初还能陪着使团,后来放开使团,忙碌自己的国事了。
“听说戒日王遇了些麻烦,现在天竺人都在议论收养王子。”使团成员也开始议论起这事。
李义表笑道:“这是好事啊!百姓请愿收养,说明百姓还是拥戴戒日王的,要是他不讨百姓喜爱,百姓会希望他绝后。戒日王是该考虑后嗣问题了,也是为了国家稳定。”
“可戒日王好像拒绝了。”
“他还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吧?但都说他已不能生育。现在宫里可热门了,贵族全往宫里跑,忙着送儿子呢!”
“选嗣是国家大事,也是国王的私事,我们就不便议论了。以后使团尽量不要谈论此话题,免招闲言闲语。”李义表发下命令。
使团全体遵命。王玄策心中暗舒口气,民间舆论焦点转移,他与满胄的压力小了很多。不过不能松懈,突然议论储君,定有人在背后操纵,戒日王也应想到这点,才一口拒绝的吧!
可是国王无后的现实罢在眼前,就算国王拒绝立储,王位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我已经明确拒绝,你们为什么还不死心?我的话没有人听从了吗?还是你们想急着讨好下任国王?说明!你们打算让谁来继承我?”喜增发怒道。
大臣和贵族们吓得趴在地上,“万万不敢!陛下息怒!”
阿罗那顺上前道:“陛下,请不要责怪他们,他们有私心,可出发点是善意的,不希望见到陛下的家族继绝。国王没有后嗣的国家会陷入混乱,而一个合格君王的培养又得花上许多年,其实陛下收养子越早起好。”
“你也如此想吗?”喜增问他。
阿罗那顺低下头,“没错,陛下。话虽然不好听,可您必须面对现实,您已经不年轻,臣民对您的亲生后嗣已不抱期望,请早下决定吧!”
“请陛下早下决定!”大臣们壮着胆子齐声请求。
喜增离开宝座,迈出大殿。
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阿罗那顺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把阿罗那顺围住,现在他是戒日王最信任的大臣。
“放心,国王虽然生气,却没把怒火发泄到各位身上。他会想通的,也必须想通,现实的窘迫,国王心知肚明。”阿罗那顺说道。
喜增不愿呆在宫廷,宫里到处是阿谀奉承之人,他们收了好处,一有机会就会推荐某家族的子弟;而收养子的议论,是对他的无情嘲笑,践踏了他的男性尊严。喜增需要找个清静地方,仔细想一想,他骑马离开王宫,随从侍卫都来不及跟上,一口气奔出城门。
马奔至郊外才缓了下来,喜增漫步恒河边,河水静静流淌,阳光照在河面,光斑闪烁耀眼,除了河水声,再无别的杂音。突然,对岸传来祈祷的法螺长鸣声,打破了宁静。岸边许多白衣妇女奔向一座林中寺庙。
“她们是什么人?”喜增问河边一个修网的渔夫。
渔夫没认出他是国王,但看穿着也知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恭敬回答:“她们是寡妇,丈夫死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殉夫,家人不愿养他们了,她们只好聚集在庙里生活。”
“家人为什么不赡养她们?”喜增问。
“嫌女人是负担呗!有些是年纪大了,被儿子嫌弃;有些年轻的,因为没有儿子,丈夫一死,家里就没她容身这地了。”渔夫说,“这里挺好,王圣王后住在这里,有王后在,她们至少有饭吃。”
“王圣王后?她不是在曲女城外的比丘尼寺院出家吗?这里是华氏城郊,对岸的也并不是佛宗寺院。”喜增疑道。
渔夫对他解释,“对,那边是寡妇女神烟女的神庙。几年前,王后就搬来了,她说在比丘尼寺院住着不舒服,这里更清静些。”
“为什么没人通报国王?”喜增对此不悦。
渔夫笑道:“小的哪知道呀!王后毕竟是戒日王的姐姐,她想去哪儿谁敢拦?再说戒日王把她赶出宫,也跟平常人家遗弃寡妇一个道理。弃妇的事谁愿管,大概没人愿用这样的小事烦扰戒日王吧?”
“戒日王赶走王姐,是不愿养她?民间就是这样议论的吗?这种大事居然不上报,这些人想谋反!我要过河,送我过去!”喜增把宝石金项链扔给渔夫。
河对岸的神庙供奉着寡妇女神烟女。传说湿婆与岳父达刹不和,达刹举行火祭,邀遍众神,故意不请湿婆,湿婆元妻萨蒂为了维护丈夫名誉,以死向父亲抗议,用火焰焚烧自身。烟女从她焚烧自己的火焰浓烟中诞生。后来“萨蒂”成为了寡妇殉夫仪式的名称,烟女也就成为寡妇们的女神。与其他用华丽首饰为装饰的女神不同,烟女披头散发,不戴首饰,总是穿着寡妇的白袍,身边跟着成群乌鸦,四周飘散着如雪的灰烬,她的形象象征着寡妇被烧死时的痛苦与绝望。
喜增刚靠近神庙,庙内的乌鸦便闹腾起来,它们被生人吓到,成群起飞。寡妇们发现有人来了,都起了警觉,有些吓得躲进庙里,有些拦住喜增,问他来干什么。
“我是戒日王派来见王后的,你们就这样通报吧。”喜增说。
不等这些妇人去报告,他先往里走了,虽然被拦路,不过他并不把寡妇放在眼里。他更想尽快看到王姐在干什么,等通报,她便有时间掩饰了。
庙里果然还有其他人,一名官员央求道:“王后殿下,您收容寡妇做善,这非常好,可您得控制规模。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每月向我们要粮食,我们很为难啊!这月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粮了,您看,就将一下可否?”
神殿大门口坐着位比丘尼,许多年轻寡妇围坐她身边,把她簇拥中央。比丘尼无一件象征富贵的金饰,却宛如女王,使人不敢直视。
“紧一紧,不就挤出来了吗?”王圣说道,“女人吃得了多少,还没仓库里的大老鼠吃得多,不是吗?你要是办不了,说明你才能不够,只得为你换个更适合的工作了。”
官员额头冒汗,“王后殿下息怒!我再想想办法,应该可以的,应该可以凑足!”
“殿下!有生人闯进来了!”寡女跑来报告。
“王后殿下,来了个男人,自称戒日派来的!”又有寡妇来报。
“我已经看见了。”王圣望了过去。
官员听戒日王派了人来,吓得面无血色,再回头看,差点昏厥过去。哪里是戒日王派的人,就是戒日王本人!
“王姐出家多年,居然还有任免官员的权力,今日我要不是偶然路过,都不知国内还藏个‘隐形国王’。”喜增笑道。
“保护王后!”寡妇们把王圣紧紧围住。
王圣驱散她们,“不要紧,他是跟我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喜增,权力大小并不在坐于什么位置上,而在能指使多少人为自己卖命。这几年,由于你一直无后,我这个寡妇冷清的门前又热闹起来。”
“难道说,有人向王姐求婚了吗?是谁想做我姐夫?我杀了他。”喜增残酷冷笑道,“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