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太阳炽烈,正当午时,陈欢满心欢喜,头也不回地走进丛林,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正在这时,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阵悠长沙哑的声音……
乍一听之下,那声音好似饿狼的嚎叫,只吓得陈欢两腿发软,等到仔细一听,才隐约听清楚了,那是有人在呼唤:
“我儿,你在哪里?快回家了!”
那不是瘸子老爸,陈孟皮的声音吗?
长久受困,陈欢的心仿佛置身冰霜,寒冷入骨,乍一听得这话,仿佛又见明火,温暖入心,刹那之间,不禁心跳骤停,鼻头一酸,泪眼横流,他哽咽着高呼应承,
“爹……爹,我在这里!”
说着,他没命似的,朝那呼唤声狂奔而去。
刚走近山坳,里头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只见他面黄肌瘦,一身疲惫,手里还拄着一根枯木杖……
陈欢不由得一愣,这还是那个讲究、爱干净的父亲吗?
几天不见,他竟然已经判若两人!!!
甫一看见陈欢,那人一阵错愣,他顿时浑身颤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哭喊着问道:
“我儿,真的是你吗?!”
听到他那激动的声音,陈欢不禁心中一热,泪如泉涌,只把三步并作一步地飞奔而去,哽咽着说道,
“爹,是我!可你……可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望着完好无损的儿子,陈孟皮不由得惊喜交加,甩手丢开了木杖,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喜极而泣,
“真是……真是我儿子,我儿子回家了!”
说着,他老泪纵横,语无伦次,又哭又笑起来。
见此情形,陈欢更是心痛难忍,悔恨不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
“爹,是我错了,我不该耍小孩子脾气,跟阿虎打劳什子赌,惹得你和娘这般担心、劳神!”
听得这话,陈孟皮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从我的淘气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他咽了口唾沫,试着问道:“儿子,爹爹问你……你掉入断崖之时,脑子有没有被什么东西撞到了?”
望着父亲惊诧的神情,陈欢擦去眼泪,咧嘴笑了起来,喃喃说道,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确实太过顽劣,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听得这话,陈孟皮更是难以置信,他两眼圆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陈欢的额头,颤声问道,
“儿子,这些天,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见他一脸紧张,陈欢苦笑一声,
“这事……爹,这事说来话长!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家,也免得娘亲担心,路上我再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与爹详细说来吧!”
于是,父子二人欢喜地离开了丛林,一边走,一边互诉别后的境遇。
听着陈欢的故事,陈孟皮却眉头紧锁,好似听到了奇闻异事,难以置信的说道,
“可是,你知道吗?我年轻时也和朋友一起冒险走进过那个山谷,只是……从来不曾见到过你所说的茅屋!至于谷底的河水也只在雨季才有水流,而且混浊昏黄,到了枯水时期就干涸了,如今正值隆冬,又怎么会有水?”
说到这里,他更是紧紧盯着儿子,疑惑地说道,
“至于你所说的独木桥,我更是从来没有见过!就连那些腿脚灵便,常年登山采药的乡邻,我也从未听他们谈起过!”
说到最后,他试着问道,
“儿子,你确定自己在坠崖的时候,脑袋没有受伤?!”
陈欢无奈地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只有摆事实,讲道理!
于是,就拉着父亲逶迤走上高岗,想要亲自指给父亲看,好叫他相信。
哪知,当他转身再去看时,却见对面山峦起伏,谷底荒芜,哪还有什么小河、木桥?
望着这一幕,陈欢顿时惊呆了……
难道,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腹痛难忍,也顾不得这许多,当着父亲的面就蹲在了一旁的草丛里……
结果,哗啦啦地拉出了一滩红里透黑的粪便来!
这一幕,可把陈孟皮吓得不轻,回到家里,陈欢更是接连腹泻了七天,不论吃的、喝的是什么,那粪便都是这般颜色!
陈孟皮夫妇又惊又怕,整日里轮换着观察儿子,甚至暗地里还偷偷找巫婆做法,只怀疑他是被鬼怪侵扰!
奇怪的是,除了便溺这事以外,他们的儿子不仅没有什么异样,反而还变得懂事、体贴起来,这样的变化几乎让他们难以置信!
尽管陈孟皮夫妇依旧无法相信陈欢所说的奇遇,但儿子的改变却是实实在在的,为人父母的欢喜自然也溢于言表……
如今,劫后余生,又一次回到了桃树下的场坝,又一次看到了阿虎,还有一群群愣住了的玩伴,他们都在用一种奇怪而又敬畏的目光盯着他!
“爹,我决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陈欢心潮澎湃,突然有一种走出过去,改变自己的冲动,回想起春兰谷中如梦如幻的际遇,他这才明白,这个世界很大,不仅仅局限于桃花村!
望着红彤彤的太阳,这种渴望更加强烈,
“我决定了,我要走出家门,前往蜀山学艺!”
陈孟皮一愣,不过,这一带,几乎每一个男孩子从小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投身蜀山,这个儿子也一样。
所以,一如往常,当他听到儿子的这个请求,想也没想,就笑道,
“行行行,不过,等你长大一些再说!”
这几乎是父母一贯的回答,陈欢也早就听惯了。
回到了家,只见母亲刘英莲已经瘦了一圈,很显然,这几天下来,她一定是彻夜难眠,为自己担心!
“孩子……”
一见儿子,她浑身颤抖,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等到稍稍平复了情绪,她才一边挽住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一边安慰道,
“好孩子,我们都听说了你去死亡谷的原因,我也狠狠教训了那个阿虎,不过,听娘一句劝,咱们不值得听信那些谣传,此外为了赌气,而做出冒险,更是不明智……”
又见母亲,陈欢欣喜万分,然而,短暂诉说这些日子的际遇之后,他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决定,
“娘,我想去蜀山学艺,这一次,我说真的!”
面对儿子决绝的目光,刘英莲苦笑一声,问道,
“好儿子,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番出息,可是,川蜀大地,方圆千里,个中有千座山,万条河,你知道那神神秘秘的蜀山,究竟在哪里么?”
陈欢一怔,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放弃,眼底深沉,冷静的说道,
“只要我一直走下去,一定就能到达蜀山,就像我当时坚持走进去,就来到了死亡谷一样!”
听得这话,夫妻二人无言以对,很显然,这一次,陈欢不再是小打小闹,刘英莲长叹一声,最后,感叹道,
“好吧,儿大不由娘,你既然有心学艺,娘当然一定支持,不过,眼下年关将至,你至少陪我们吃完年夜饭吧?!”
她顿了顿,无奈的说道,
“另外,你也要容我们准备准备,起码还写封推荐信呀?”
推介信?
陈欢一怔,心口砰砰直跳,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诧异的问道,
“难道娘亲识得蜀山?”
见他如此急切,就行了哭笑不得,陈孟皮苦笑一声,说道,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自然不知蜀门仙山所在,不过,我们早就听说,飞龙岗上有个出身蜀山的高人,如今正在你表舅的马帮里效力!”
飞龙岗?蜀山门人!
一听这话,陈欢惊喜欲狂,急声说道,
“我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雷霆剑侠!”
刘英莲微微点头,接口说道,
“是啊,他和你表舅是老交情,即便不愿意收徒,但看在你表舅的面子上,他也可以为你指点一二!”
此后的日子,陈欢整个人都激动难安。
过完年的第二天,他带着母亲精心准备的行李,做为学艺的用度,这是家里卖了家私、鸡鸭,还和邻里借了不少银钱,才勉强凑齐的。
出发了!
走出桃花村来,陈欢犹如脱缰的野马,欢快地飞奔而去,只把背负行李的陈孟皮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然而,陈欢终究还是个孩子,走出山头的‘剪子口’后,脚步就仿佛灌了铅似的,渐渐慢了下来!
加上三竿日晒,起初的新鲜感被疲惫和饥渴消磨得一无所剩,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嘴里开始埋怨起来。
见状,陈孟皮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递给儿子一个面饼,语重心长地说,
“这世上的事呀,想起来容易,做出来却难!有太多的人一辈子都在想,却没能动手去做,只好抱着遗憾进棺材,让泥土埋没了梦想。”
陈欢接过面饼,闷声吃着,侧耳倾听着父亲的教训,
“也有不少人,大胆去做了,可惜虎头蛇尾,中途选择了放弃,以致最后,只有少部分人到达终点!所以这世上呀,失败者多,成功者少!”
说到这里,他静静地盯着陈欢,慈爱地笑道,
“不过,爹相信,我的儿子一定是那个可以走到终点的人!”
听得这话,陈欢被晒得红通通的脸,更加红了,后背也一阵阵发烫,只觉得羞愧难当,暗暗咬着牙,说道:“我……我一定行的!”
看着身边这个瘸子父亲,陈欢突然有一种深深地好奇,就开口问道,
“那爹呢,你到达那个终点了么?”
只见陈孟皮不紧不慢,徐徐打开葫芦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水,满脸幸福地说,
“你也知道,爹从小跟着你祖父学木工,不满十八就已经出村接活,也正是到萧县你外公家建楼台的时候,让我有幸认识了你娘,自此对她一见倾心……”
陈欢大嘴咬了一口饼,有口无心地说,
“难道……娶我娘就是你的梦想么?依我看来,爹爹你也太没志气了吧?!”
只见陈孟皮憨厚地笑了起来,喃喃说道,
“人生在世,各有志向!有人执着于高官厚禄,有人迷恋王权富贵,至于你爹我……”
他自嘲一声,慨然长叹,
“我不是什么英雄人物,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但自从遇见你娘的那一刻开始,我心里就已经认准了,此生非她不娶!俗话说,无情未必真豪杰,自从有了你娘,有了你,爹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英雄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
“人生于世,只要认准了目标,不论那是井底之蛙的美梦,还是惊天动地的志气,只要坚持不懈去做了,那就是人生的成功者,至于最后的结果,都不重要,因为,你的人生已经没有了遗憾!”
听得这番言论,陈欢心中顿时热血沸腾……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身边这个朴实的父亲突然让他肃然起敬!
他侧目打量起身边这个朴实的父亲,恍惚之间,他似乎变了个人,但仔细看时却又一如往常,皮肤黝黑,身材矮瘦……
还是那个他!
然而,他此刻所说的话,陈欢可能需要用一辈子去琢磨,用一辈子去实践……
休息了一会儿,陈欢越发迫不及待,他“腾”地站起身来,当先走了,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该朝着心中那个目标前进了!”
望着儿子坚定前行的背影,陈孟皮笑了起来,收拾好干粮和水,一瘸一瘸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