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下了山，陈欢哭丧着脸，喋喋不休地追问道，
“师姐，难道你就没有多余的如意糕了吗？”
沈梦秋快要被逼疯了，不禁怒目圆睁，愤而痛斥，
“你当姐姐我的如意糕是大街上的馒头，随随便便就能得到？”
她骂骂咧咧，冷然着说，
“慢说其中蕴含的上品灵芝、天山雪莲就已经弥足珍贵，另外添加的‘九叶仙草’一物，更是昆仑墟特产，普天之下，就没有多少人听说过……”
陈欢满脸悔恨，苦声说道，
“是没有听说过……”
沈梦秋冷哼一声，撇嘴笑道，
“所以呀！”
“这如意糕，虽说只是区区一块糕点，却是我舅舅为了庆贺我的生辰，精心制作，吃了之后，延年益寿……”
听得这话，陈欢一愣，迟疑着说，
“既然如此，那应该叫做‘长寿糕’更加贴切吧……”
话音未落，沈梦秋黛眉一皱，眼底掠过一股寒意……
见状，陈欢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手心冒汗，咧嘴一笑，点头哈腰，急声说道，
“主人您说，我听着……”
沈梦秋白了她一眼，稍稍迟疑，低声说道，
“那是因为，我的闺名叫阿依娜……”
陈欢一愣，不禁一脸茫然……
却见她神情古怪，深呼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这是古华夏方言，也就是现今流行于凌霄城之中的通用语言，意思是‘如意’，是我娘给我起的！”
“所以，舅舅特意把这款生辰糕命名为如意，每到我的生日，就会送上昆仑山……”
说到这里，她两眼微红，苦笑一声，
“你知道吗？我这舅舅，不仅比我亲娘，甚至比我亲爹还要对我好……”
听得这话，陈欢怔住了……
他想不到，眼前这个蛮横无理，残暴阴狠的师姐竟然如此可怜！
他苦笑一声，摇头说道，
“师姐太偏激了！”
“在我们家乡有这么一句俗话，没有不疼孩子的爹娘，只有不孝顺父母的儿女……”
他顿了顿，沉吟着说，
“我猜，他们没能陪伴你，或许也是身不由己吧……”
沈梦秋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你不懂的！”
“我爹整日忙于门派事物，稍有闲暇，不是对我打骂，就是苛责，我几乎不曾见过他对我笑……”
“至于我娘……”
说到这里，她嗤嗤笑了起来，
“虽说是娘，可我连她一口奶也没有喝过，听说，我是喝我姑姑的奶水长大的，从小到大，她甚至连抱也没有抱过我！
她站在山头，倚剑而立，看似英姿飒飒，身影却有些落寞……
这一刻，那个霸道而又蛮横的师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孩！
陈欢心口一滞，鼻头不禁一酸……
对于沈梦秋先前的虐待，他似乎没有那么仇恨了，对于这个暴虐又凶残的师姐，他也没那么厌恶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哽咽着说，
“沈叔叔是一派掌门，日理万机，想来也无暇照顾你，至于沈夫人……”
他顿了顿，劝慰着说，
“我想，她或许忙于修炼……”
却见沈梦秋冷然一笑，沉声说道，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因为，她是个疯子！”
一听这话，陈欢懵了，颤声说道，
“疯子？”
却听她毫不忌讳，继续说道，
“在我有记忆开始，她就和常人不太一样，总是奇奇怪怪！”
“白天神神叨叨，对着空气说胡话，甚至又哭又笑，半夜里也从不睡觉，总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就像个夜猫子！时日一长，我爹越来越不喜欢她……”
陈欢一愣，不禁瞪大了眼睛，嘀咕道，
“怎么会这样？”
沈梦秋苦笑一声，
“发神经呗！”
“我身边的丫鬟、仆人，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就蜚短流长，说她是个疯子！时间一长，甚至连我的师兄们也开始笑话我！”
“从此，我越来越讨厌她！”
她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冷声说道，
“尤其是她恬不知耻地和别人偷欢，并且生下孩子以后，我更是恨透了她！”
陈欢一怔，隐隐明白过来，她口中的这个“别人”，其实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叔沈星云……
有道是，家丑不外扬！
想不到，沈梦秋却对他和盘托出，足见交出了真心！
陈欢深有感触，诚声说道，
“可是……到头来，却是苦了师姐！”
听得这话，沈梦秋娇躯微颤，两眼微红，苦笑着说，
“等我慢慢长大了，才渐渐了解到，她真的是个疯子！”
陈欢一愣，咽了口唾沫，试着劝慰道，
“师姐，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闻言，沈梦秋黛眉微皱，愤然回头，厉声呵斥，
“我没有生气！”
她瞪了陈欢一眼，沉默半晌以后，只冷冷地说道，
“她的精神，有些毛病！”
陈欢一愣，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她顿了顿，徐徐走上前来，娓娓说道，
“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许多修真世家、名门望族都流行姻亲结婚的传统！”
“不过，万物阴阳，事有利弊！近亲通婚在把先辈的天赋传承下来的同时，也把许多奇奇怪怪的疾病也遗传了下来，而凌霄城之中，尤为严重！”
听得这话，陈欢隐隐明白了什么……
沈梦秋眺望着天边，沉声说道，
“为了保证族人血统的纯净，对于婚娶之事，凌霄城从不接纳外姓人，一向是只出不进：他们只接受本族子弟！”
“所以，这种疯病也一直流传在他们的家族之中……”
她顿了顿，苦声说道，
“据说，我的大舅，也就是当今玉宸帝君的大哥，也是个疯子，因此，至今依然被锁在天牢里；我的外公，据说也有些不正常！至于她……”
说到这里，她摇头笑了起来，
“她是个绝代佳人，修真界第一等的大美人，听说，和我爹拜堂的那一天，她的盖头稍稍滑落，仅凭半边侧脸就惊艳了所有人！”
“年轻时候，她风华绝代，并没什么异常，却因为逼婚，受到了刺激，慢慢就疯了……”
听得这话，陈欢倍感心酸，摇头说道，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看来，这话不无道理……”
沈梦秋瞥眼看了看他，冷然说道，
“听你这意思，感触颇多呀！”
她黛眉微蹙，稍稍迟疑，问道，
“我来问你……”
“那贱人是个疯子，我又是她肚子里出生的，难保哪一天，我也像她一样，突然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到时候，你还会听我这个主人的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陈欢心里突然一慌，急声说道，
“你不会疯！”
他顿了顿，两眼通红，哽咽着说，
“师姐，既然沈叔叔这么忙，沈夫人又带有重病，那你一定要好好疼爱自己，今后一定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呀！”
听得这话，沈梦秋神情微变，莫名其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裳衽子，怒目圆睁，厉声问道，
“小子，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陈欢愣住了，一个劲地连连点头，颤声说道，
“当然……当然是真心的！”
看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沈梦秋“噗嗤”一笑，一把甩开了他，嘀咕道，
“今夜，姐姐我暂且信了你！”
陈欢吓得心口乱跳，咽了口唾沫，苦声说道，
“师姐再是这么吓我几次，只怕你还没疯，我倒是先被你吓疯了……”
这话一出，沈梦秋两眼放光，笑得花枝乱颤，说道，
“得了吧，你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又怎么会被吓疯？”
看她恢复了笑容，陈欢试着问道，
“那……你偶尔会想她吗？”
听得这话，沈梦秋黛眉微皱，冷笑一声，
“她都没有抱过我一下，我想她做什么？”
她冷哼一声，甚至恶狠狠地说道，
“她就算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听得这话，陈欢不禁瞪大了眼睛……
哪知，就在这时，却见她稍稍迟疑，嘀咕道，
“不过，这么多年没见，我是该去会会她了！”
陈欢一怔，心里嘀咕道，
“玉凤公主不是在飞沙城之中，黑沙王的手上么？如何一见？”
于是，他故作姿态，点头说道，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是亲生的母女，师姐确实该去看看沈夫人了！”
他微微一笑，
“反正，她就在昆仑山上，这次回去，你就能前去探望了……”
沈梦秋瞥眼看了看他，美眸微瞪，冷声说道，
“她不在昆仑山！”
陈欢惺惺作态，迟疑着问道，
“那她……”
不等他说完，就听沈梦秋朗声说道，
“她在飞沙城！”
陈欢大惊失色，颤声说道，
“那……那不是黑沙王的妖窟么？”
沈梦秋点点头，沉声说道，
“没错！”
“一个多月之前，那老毒物举办了一场浩大的聚会，不仅群妖汇聚，甚至连魔族三支也悉数到场，我们有确切消息，她也出现在了宴会之上……”
说到这里，她怒目圆睁，愤而怒斥，
“她甚至还厚颜无耻，做了老毒物的小妾！”
此时此刻，陈欢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自处……
却见沈梦秋大袖一挥，猛挥宝剑，愤然说道，
“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这个贱人，好好教训教训她……”
陈欢咽了口唾沫，苦声说道，
“师姐休怒，黑沙王修为高深，麾下高手如云，我听说，自从七夕聚会之后，飞沙城之中更是妖人云集，实力今非昔比，你不可轻举妄动……”
沈梦秋冷然一笑，说道，
“西域地界，自古就是我万剑门的地盘，想不到，小小一只黑蝎子竟然也敢耀武扬威，如今，甚至明目张胆，公然挑衅！”
“他这是耗子给猫拜年，找死！”
看她怒气腾腾，却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陈欢不禁眉头一动，迟疑着问道，
“莫非，咱们玄门正道已经有所行动？！”
“正是！”
只见沈梦秋逶迤上前，娓娓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
“此次下山，我们除了巡查几个下院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发布本门的‘神剑令’，号召天下玄门，携手诛妖！”
每个修真门派，都有自己的专属令牌，比如，蜀山独有的“玉剑”、玄天宫特制的“玄天五行令”……
不过，由于门派影响力的不同，令牌的威慑力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作为玄门第一，显然，万剑门的“神剑令”具有足够的号召力！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刚到蜀山不久，几个师叔伯就马不停蹄，分别前往青城山、天丰道场去传令了……”
听得这话，陈欢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声说道，
“天下玄门，携手并肩，共同对敌，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手笔呀！”
哪知，却见沈梦秋嗤嗤而笑，
“话是没错，不过，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面对陈欢不解的目光，她解释说，
“天下玄门，看似一家，实则貌合神离，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
“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只顾着各扫门前雪，哪里会管旁人死活？”
她苦笑一声，娓娓说道，
“更何况，黑沙王道行齐天，人多势众，可谓是修真界第一等的势力，玄门之中，人人谈之色变！”
“到时候，如果真的发起一场诛妖大战，你觉得，又有几个门派会派出人手？”
听得这话，陈欢眉头一皱，嘀咕道，
“是哦……”
心念及此，他气不打一处来，愤而大骂，
“畏首畏尾，胆小如鼠，可悲可耻！”
看他义愤填膺，沈梦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接着说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
“收到了本门的神剑令之后，各个门派当面会满口答应，可是，背地里却只会敷衍了事，最多派出几个弟子，装装门面！”
听得这话，陈欢更是怒气冲天，破口大骂，
“无耻至极！”
见状，沈梦秋却笑了起来，摆手说道，
“罢了！这就是现实，我们也不用怨谁！”
她握紧宝剑，两眼炯炯，朗声说道，
“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关键时候，还需靠我们自己！”
听得这话，陈欢不禁精神大震，急声说道，
“没错，凡事还需靠我们自己……”
奈何，话一出口，他立刻又回想起了飞沙城中群妖聚会时的盛况，不禁有些怯意，迟疑着说道，
“不过，妖人势大，咱们万万不可小觑！”
沈梦秋点点头，沉声说道，
“没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只见她黛眉微皱，沉吟着说，
“放眼整个玄门正道，玄天宫、乾坤门作为第一等的宗派，即便不出全力，不过，适逢此等诛妖盛会，一定也会派出精兵强将，算是一大助力！”
“青城山、江南叶家等二流宗派，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也会派出一些人手。至于天丰道场、飘云观之流，随便他们吧……”
陈欢一愣，诧异地问道，
“那我们不要他们的帮助了吗？”
沈梦秋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这些小门小派，畏畏缩缩，根本不会派出高手，既然如此，来和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只要一个声势：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天下玄门，正在携手并肩，同仇敌忾，进剿飞沙城！”
听得这话，陈欢隐隐明白了，接口说道，
“如此一来，其余妖人，乃至魔族三支就会胆战心惊，不敢轻举妄动！”
看他一点就通，沈梦秋欣然而笑，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不过，这些人终究只能算是助力，若要攻下飞沙城，甚至剿灭黑沙王，终究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她顿了顿，娓娓介绍道，
“除了本门弟子之外，天山派、玉剑阁，都将拼死效命！”
“还有我娘……”
说到这里，她眼色躲闪，急忙改口，说道，
“那个贱人……她出身于凌霄城，届时，天庭也会派出得力干将！”
陈欢点点头，高举手中的镇妖剑，慷慨激昂地说道，
“还有另外两个下院，我蜀山剑派，以及无尘剑苑，必定也会拼死效命！”
哪知，听得这话，却见沈梦秋嗤然而笑，摆手说道，
“算了吧，两院虽然也会派出人手，终究只是虚与委蛇，绝不会舍命拼杀！”
面对陈欢的质疑，她仰头凝视着蜀山之巅，沉吟着说，
“你初入此道，可能并不清楚……”
“蜀山自成一脉，而不是本门亲自扶持，虽说隶属于我万剑门，却野心勃勃，暗藏大志，无尘剑苑如是！”
“所以，他们都不会尽力的！”
听她娓娓道来，鞭辟入里，陈欢听得呆了：
隐约之间，印象中的那个蛮横女孩，突然变了个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非同一般的气质！
说完，她两眼炯炯，紧紧盯着陈欢，问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此时此刻，本门的神剑令已经传到了每一个玄门宗派之中，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看一看那个贱人……”
望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陈欢心口砰砰直跳，支支吾吾，
“我……师姐，我……”
回想起上一次的西域之行，只是乔装打扮，混迹入城，就惹了那么多的幺蛾子！
回程途中，甚至还遇上了北海三仙，差点小命不保！
这一次，却是直捣黄龙，舍命拼杀，危险系数更是提高了百倍……
“这岂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他不禁脊背发冷，手心冒汗，咽了口唾沫，讪讪而笑，
“当然想去！”
“不过……我毕竟是蜀山弟子，突然下山，却连个招呼也不和师父打，是不是不太礼貌……”
哪知，却见沈梦秋诡秘地一笑，说道，
“放心吧，我早已经跟尊师通过气了！”
一听这话，陈欢不禁叫苦连天，心里暗骂，
“原来，这个鬼灵精早就给我挖好了陷阱，就等我往里跳！”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嘿嘿一笑，立刻计上心头，苦声说道，
“不瞒师姐，我出门多年，至今不曾回家，如今远走西域，是不是应该跟二老打个招呼？”
看他瞻前顾后，沈梦秋顿时来了气……
她黛眉微皱，撅起了樱桃红唇，问道，
“你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怕了黑沙王？”
陈欢正要说话，却见她长叹一声，说道，
“算了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不逼你了！”
她苦笑一声，说道，
“你只管在蜀山之上，过你平平安安的小日子吧，我要跟着师兄弟们，一齐冲锋陷阵，然后去教训那个贱人了！”
说完，大袖一挥，傲然转身，飘然离去。
此时，暮霭沉沉，风声徐徐，回想起沈梦秋复杂而又凄婉的身世，陈欢心头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情愫……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了明月曾经说过的话，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问道，
“难道，她真是有意来找我的吗？”
回想起沈梦秋一次次虐待自己，却又一次次帮助自己的情形，他终究于心不忍！
当下心口一热，飞奔而去，急声说道，
“师姐，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