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日头西落,早已累得精疲力尽的师兄们也一哄而散了。
陈欢跟着大家一齐到了饭堂,正在吃饭的时候,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孩子走了过来,眯眼细瞧着他,惊愕地说:“陈欢?你是陈欢!”
陈欢看他衣着朴素,鼻头高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似曾相识的样子,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就疑惑地问道,
“你是……”
听得这话,那个男孩子放下手中碗筷,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用手“啪啪”地左右拍打起自己的脸来,似乎想要提醒他什么……
看着这一幕,连同陈耳在内的师兄们也都目瞪口呆。
见状,陈欢眉头一皱,不由得眯眼打量起他,心头一动,顿时惊声说道,“你……你是陈晓东?!!”
他连连点头,又惊又喜,大笑着说道:“可不就是我么?!”
这个男孩子是陈欢的同村发小,或许由于他也是阿虎手下的受害者,陈欢对他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更何况,一看这个老乡,陈欢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陈欢不禁心口一疼,哽咽着说,“真想不到啊,我们兄弟俩竟然会在飞龙岗上重逢!”
陈晓东苦笑一声,点头说,“是啊,想想那时,我俩就是一对难兄难弟,每次一出门,总被阿虎围着欺负!”
他笑看着陈欢,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你还好一些,每次陈叔出门,都会给你买一些零食玩具,手头有一只拨浪鼓,就可以糊弄他两三天!我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完了还要自己打自己十嘴巴,没打出啪啪的声响就别想好,回家了还不敢跟爹娘说……”
听得这话,陈欢感同身受,愤懑难忍,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童年伙伴,沉声问道,
“对了,我记得,你们一家很早就离开桃花村了,随后,我也就再没有了你的消息!这么些年,你走哪儿去了?”
只听陈晓东长长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唉,世态炎凉啊!你也知道,自从我爹病死以后,我家里更是穷得揭不开锅,可叔叔伯伯们铁石心肠……根本视若无睹,我娘只好带着我和姐姐回到了桑门……”
他扒了一口饭,却迟迟不能下咽,
“刚开始还好!可日子一长,舅舅也逐渐没有了好脸色,没办法,我娘只得改嫁……”
这一刻,陈欢的心口好似压着一个大石头,他不知道如何说……
陈耳等人也相顾无言……
他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
“好在……那人心肠不错,把我和姐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所以,我也随了继父的姓,改姓了杨!”
听他娓娓道来,陈欢不禁感慨万分,“想不到,短短几年的时间,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杨晓东咧嘴一笑,说道:“是啊,不过,最值得高兴的是,时隔多年,咱们这对好兄弟又碰到了一起!!!”
他嘿嘿一笑,说道,
“到了桑门,那便是到了我的地盘!饭后无事,我带你一起去镇上逛一逛,咱们也借此机会,好好聊一聊呗?”
看他一脸真诚,陈欢心中感动,但逛街就得花钱,顾念爹娘挣钱不易,杨晓东也生活困难,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推辞道,
“可惜了,我还需上山一趟,要不……下次吧!”
杨晓东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饭后,陈欢和众师兄打了个招呼,就上了山。
一路走来,他精神抖擞,脚步轻快,丝毫不觉得疲惫,这一刻,他越发体味到了《正气歌》的妙用。
隔着好远,两位剑童一见他上山,便一齐躬身行礼……
陈欢走近了一看,只见这二人,就是他和父亲前来拜山之日,门前当值的剑童!
那天,他们倨傲蛮横,目中无人,此刻却恭恭敬敬,仁义有礼……
看他们的态度天差地别,陈欢心里颇为厌恶,急忙躲了开去,冷笑着说,
“别别别!我只是个山野小儿,受不起你们的大礼!”
两个剑童一脸尴尬,羞惭无地,躬身致歉,
“公子爷,我们这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不要怪罪!”
陈欢冷哼一声,白了他们一眼,嘀咕着骂道,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两个剑童深深埋头,不敢吭声。
这时,眼看时辰已经不早,陈欢只怕耽搁了舅舅安排的晚课,便冷声问道,“你们可知道……兰心阁怎么去吗?”
听得这话,剑童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当中一人娓娓而说,
“不瞒公子爷,兰心阁是老爷的内院,我们这些下人是不可以靠近的!不过,老爷早就已经吩咐过了,公子只需进了内院,就有侍婢引你前去!”
看他们恭敬有礼,他也就不再为难。
进了院中,陈欢正没头没脑地四处游荡,一转身却遇上了先前引路的丫鬟杏子,手中还端着一盘可口的糕点,他大喜过望,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杏子姐姐,请问兰心阁怎么去?”
杏子咯咯笑了起来,说:“公子真客气!奴婢正好要去兰心阁,将这白云糕送去给三位小姐,公子且随我来吧!”
于是,陈欢跟在她的后头,穿过锦绣园林,绕过层叠阁楼,一直来到了一个静谧的小院中。
只见院中种着许多桃李,此时正值孟春,红白交替,花香袭人!
来到书房前,只见里头桌椅齐备,诗书满架,三个十四五岁的秀美小姐正在读书,先生是个五十出头的清瘦老人,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袍,留着一撮山羊胡须。
杏子把白云糕放在三位小姐面前,然后就退了出去。
一见陈欢,师生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这让他身体僵直,手心冒汗,大气都不敢出……
他心中暗暗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么难堪,我就不来了!”
这时,只听先生眯眼问道:“是陈公子吗?快快入座吧!”
闻言,陈欢这才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三位表姐妹的后座,他正要坐下,先生朗声问道:“不知公子先前师承哪位名师呢?”
陈欢想了想,低声说:“在家的时候,娘亲教我读过一些书……”
听见这话,三位表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些不以为然。
先生则转身从书架上抽了一卷《诗经杂选》给陈欢,铿然说道:“寒门子弟多才俊,后来居上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从今而后,公子需要勤奋些了!”
陈欢点头称是,轻放了龙骧,双手接过书卷,和姐妹们一齐学习就中名篇,如《关雎》《蒹葭》《葛覃》等。
正在这时,空气之中袭来一阵阵醉人的脂粉幽香,只让陈欢坐立不安……
抬眼望去,身前尽是美貌的俏丽少女……
习惯了和村里的伙伴们疯玩的陈欢,只觉得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终于熬到课间小憩的时候,先生走到了院中休息,只见前座的小姑娘忽然转身,伸长了雪颈,粉面看着陈欢,娇声说道:“你就是父亲说的陈欢表哥啰?”
见她几乎将脸贴了过来,陈欢点了点头,只羞得心跳如雷,额头冒汗,连连后退。
见状,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更加凑近脸面,盯着他说:“想不到,表哥你竟然害羞了唉!”
眼看小妹得寸进尺,两个姐姐看不下去了,一齐出声呵斥她,她这才撅着小嘴,不再胡闹。
于是,大姐无奈地致歉道:“咱们这玉兰小妹,天生淘气,如今十二岁了还是这样,没有半点淑女气,还请表弟见谅!”
陈欢笑了笑,客套地说道:“玉兰表妹天真无邪,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听得这话,二姐趁机调笑道:“正好,我们这玉兰妹子一直也仰慕少年剑客,你们相互欣赏,看来这是上天安排的夙缘啊!”
闻言,大姐二姐都齐声笑了起来,陈欢则脸色骤红,羞赧无语。
说到“夙缘”,一下子就勾起了林玉兰的儿女心事!
她虽然调皮玩闹,终究还是懵懂少女,听得这话,不禁娇羞万状,拧了一下二姐,嗔怒道:“二姐,你……你胡说些什么?!”
她面染红晕,顾盼生姿,颤手取来了一块白云糕来,羞怯地递给陈欢,然后向他介绍起了自己的大姐慧兰,二姐舒兰。
最后,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个俊朗表哥,笑着说,
“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客气哦!”
陈欢哪里接触过这么多大家闺秀?
不禁手心冒汗,呼吸困难,只能红着脸接过白云糕。
在依次和表姐们见礼后,这才浑浑噩噩地品尝起来。
谁知,甫一入口,他猛然发现,这东西入口酥嫩,香甜可口,真是一等美味!
林玉兰两眼滴溜溜,紧张地看着他,急切地问道:“咋样,好吃吗?”
只是,他此时满嘴香糕,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引得三姐妹痴笑连连。
看着这个略显木讷,却又纯真无邪的表哥,林玉兰越看越是喜欢。
……
课堂结束后,陈欢原本打算立刻下山,不想却被林玉兰强拉硬扭,拖到了院子里,
“表哥,你先别走!我要向你展示一件难得的珍宝……”
看她一脸神秘,陈欢心中也有些好奇!
此时,弦月如钩,光华满院,冷风徐徐……
却听园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奇异的“吱吱”声,他正觉得奇怪的时候,林舒兰拎来了一个铁笼子。
暮色之中,只见里头关着一只身上黑白纹交错,尾巴泛紫的貂鼠,双目含光,灵气逼人,在夜色之中尤其狰狞!
见状,林玉兰嫣然一笑,眉飞色舞地说,
“表哥你可能不知道,这紫尾花貂只在南疆深处生活,极有灵性,甚至能听懂人说的话唉!”
望着那只貂鼠眼中凌厉的目光,陈欢心中一阵阵胆寒,说道,
“真……真的吗?!”
三姐妹异口同声,洋洋自得,说道,
“当然是真的!”
林玉兰一脸自豪,指着貂鼠黑亮的爪子,说道,
“看到这些刀片一样锋利的爪子没有?它甚至可以撕破敌人的铁甲防御,而且……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声令下,我让它抓谁,它就会去抓谁?!”
陈欢咽了一口唾沫,不禁默然无声。
正说着,只见花园那头盈盈走来一个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粉红长裙,温婉动人,模样姣好……
乍一看,宛似春天里绽放的桃花,美丽极了!
她一瞧见这头的林玉兰三姐妹,不禁脸色骤变,转身就要逃走。
哪知,林慧兰却不放过她,冷冷地嘲讽道:“这地方今天可真热闹,有花貂也就罢了,又来了只小骚狐狸!”
那姑娘面有怒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朝这头瞪了一眼,扭脸就走了。
这可惹恼了娇生惯养的三姐妹,林玉兰两眼一瞪,厉声骂道:“你个贱坯子,竟然还敢朝我们瞪眼?!二姐,放貂!”
话音未落,她将手里仅剩的一块白云糕猛地朝那个姑娘丢了出去。
与此同时,林舒兰也默契地打开了铁笼子……
紫尾花貂,一见白云糕就像饿猫见了老鼠,只听它嘴里发出“吱”一声尖叫,就如射出的利箭,追着白云糕的轨迹,极速扑向了那个姑娘的脖颈!
这一刻,陈欢突然明白了!
显然,三姐妹平日里,一定也是经常用白云糕,来训练这只紫尾花貂。
那个姑娘听见异动,不由得扭头来看,却见一道幽光袭来,只吓得“哇呀”一声,顿时呆若木鸡。
而这紫尾花貂的爪子尖利,若以这迅雷之势,扑在少女玉颈上,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欢极力运气,脚下生风,龙骧剑铿然出鞘,《奔雷剑法》后发而至!
“呜呀……”
只听半空中传来了紫尾花貂的一声惨嚎,紧接着,便“啪”的摔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之后,便不动了。
陈欢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大喇喇地走出花园,下山去了。
望着这一幕,三姐妹目瞪口呆,久久无语……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常常受人欺负,感同身受之下,他的心里也就尤其厌恶那些仗势欺人者!
所以,自从看到林玉兰三姐妹如此肆意妄为,欺负家里的丫鬟之后,他更是由衷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毕竟是富家千金,总不把丫鬟、侍婢当人来看!
而那个姑娘……
想必也是穷苦出身,或者由于父母早逝,这才卖身进了林家,做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丫头。
这也就罢了,她竟然又碰上了这样刁蛮的主子,也当真可怜、可悲!
晚风徐徐,古木森森,陈欢看了看手中的宝剑,突然有些担心那个可怜的姑娘:
如今,紫尾花貂被他杀了,却是不知道,几个刁蛮公主会不会迁怒于她,从而大加责罚。
……
回到寝室,见陈耳盘膝闭目,正在修炼,他悄然上床,也就遵循白日里学到的法门,自行修炼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陈欢醒来一看,发现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上还卷着被褥,原来,他没能坚持修炼!
结果,到了半夜,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再看对面的陈耳,只见他盘膝而坐,不动如山!
两相对比之下,陈欢愧疚难当,忍不住甩了自己一嘴巴。
这时,陈耳已经徐徐收功,看他自责不已,便淡然一笑,说道:“毕竟是十多年的卧姿,朝夕之间,万难更改,师弟勿要心急!今后……随着修炼境界的加深,打坐习惯的生成,终究能够更改过来。”
一次又一次勉励,一次又一次帮助,陈欢心中,对于这个师兄越发敬重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欢白日里学习剑法,夜间则修炼《正气歌》,日子倒也过得好快。
眨眼之间,就到了十五之夜,天还没有全黑,东边山头就早早地升起了一轮亮黄色的明月。
一想到今夜将亲耳聆听师父传讲道法,陈欢心中便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跟着陈耳来到了飞雪亭中,只是亭中空无一人。
兄弟二人,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师父到来。
眼看皓月当空,冷风瑟瑟,陈欢心里也凉了半截,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念头:
“师父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不愿意指点我修炼?”
又等了半个时辰之后,陈耳眉头紧皱,说道:“以师父的性格,他是决不会迟到的!今夜既然不来,我想……师父多半是在走商的路上耽误了,他不会再来了,咱们这就下山吧!”
连日来,陈欢进步迅速,不仅剑法卓有成效,《正气歌》也渐入佳境,自豪之余,他也想让师父看看自己的成绩,从而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尽兴而来,却连师父的人影也没见着!
听得这话,陈欢心有不甘,说道:“时辰尚早,正好师兄新传的《行云十三式》我还很生疏,正好月光当头,我就在这里练一练吧!”
陈耳又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笑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拘谨,调侃道,
“行,那师兄先行一步!不过,夜深之前,师弟记得回来哦,免得半道上遇见女鬼,让女鬼捉了去!”
陈欢腼腆地笑了笑,便自顾自练习起了剑法。
哪知,在师兄离开之后,陈欢独自练习了几遍,却总觉得手法生硬,各式剑法,上下衔接困难,绞尽脑汁也不得其法,最后只好作罢。
眼见夜色阑珊,剑法又没有进步,最令他失望的是:
师父终究没有来……
最后,他也决定下山了。
这时,就在朦胧夜色之间,他注意到,飞雪亭前的石阶继续往上延伸,不见尽头。
他不禁突发奇想,或许师父早就已经回来,只是他有意试探,说不定,此时此刻,他老人家就在石阶尽头的某个地方等着呢!
想到这里,陈欢心底一热,壮着胆子走上山来……
孰料,石阶尽头却横亘着一堵五尺多高的白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望着这一幕,陈欢彻底失望了,嘴里骂骂咧咧,
“装神弄鬼,害我白跑一趟!”
无奈之下,只好悻悻地离去。
就在这时,山风骤起,古木森森,一股寒气袭来,身后幽幽地传来了一阵女子的低语,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此刻,夜色无边,四下无人,萧萧落叶随风飘舞,阵阵阴气从他的后背袭来,再是突然听到如此声音,陈欢只吓得汗毛直立,浑身僵直,颤声回复,
“我……”
话到嘴边,他突然回想起了师兄临走之前的玩笑话:
女鬼?!
心念及此,他不禁心口一滞,又惊又怕,哪里还敢说话?只想扭头就跑!
可是,此时此刻,后背暴露在女鬼面前,她若突然袭击,岂不是更加危险?!
于是,他壮大胆子,回头去看,只见白墙一端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另一边则是黑漆漆的密林,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望着这一幕,他不禁心惊胆战,更觉惊恐,也许就在下一刻,有一种恐怖鬼怪,就会跳跃而出,将他吞噬……
一阵阴风袭来,他顿觉后背发凉,影影绰绰的丛林之间,仿佛有一双双眼睛正盯着他,随着汗水淋漓,他错误地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抓!
这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只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下山逃去。
可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的那个女子就又开口问道:“告诉我呀,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这话,陈欢浑身一颤,两腿无力,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