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比武,竟然一败涂地,这对陈欢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
他恨恨地一甩手,将龙骧剑丢到床头,一屁股倒在床上,转头面对墙壁,一句话也不说了!
陈耳一路追来,看着师弟这个赌气伤心的模样,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是个被宠爱惯了的娃娃,只能哄,不能骂!
同时,也是个被娇纵惯了的孩子,只接受赢,不接受输!
望着这一幕,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拾起珍贵的龙骧宝剑,还剑入鞘,轻轻放到这个师弟的床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陈欢冷哼一声,甩去他的手,气呼呼地说道:“学了半年多,我连师兄的衣角都碰不着,我还学剑做什么?”
听得这话,陈耳哭笑不得,坐在了床边,
“人生嘛,其实就是这样,既要有赢,也要有输,如此一来,我们才能不断进步!”
陈欢冷哼一声,撅着嘴说:“赢的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啰!”
看他还在赌气,陈耳不禁哑然失笑,他稍作思索,打了个比方,说道,
“其实,你现在就像一个私塾里的孩子,成绩优异,天赋异禀,相较之下,我就像一个读书多年的秀才,学问稀松,平平无奇!不过,尽管你天赋异禀,资质过人,但毕竟入学太晚,真要比试,你又怎么可能比得过我多年积累的学问?!”
这话一出,陈欢暗暗觉得有理,心里也稍稍想通了。
接着,又听师兄继续说道,
“其实,人生在世,最忌讳的,就是相互攀比!”
陈欢眉头微皱,完全不知所以,回过头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陈耳淡然一笑,说道,
“你看,尽管人人都是从母腹出生的,但你要知道,生来之时,却并不是人人都一样……”
“有人生来就在富贵之家,而有人却一无所有;有人生来就身体康健,头脑聪明,而有人却身残智障……这是命数,是无法选择的!既然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那又何必去攀比?”
陈欢点点头,喃喃自语,“也是哦!”
“就好比师弟,常人入境气寂期,至少也需要一年时间,却由于你天赋异禀,竟然一天得道,当真骇人听闻;至于空灵期,一般人往往需要三五年,可你却只用了短短半年,这同样也是常人无可比拟,此为天资,乃是命数,无可改变,也是我所无法企及的!”
“相比之下,你我兄弟二人,尽管我们都拜在师父门下,但因为我入门更早,所学的剑法更多,修道时间更长,如今,我的丹田之中更是结出了黍米之珠,已然踏入了还丹期,比你高出了一个境界,所以你比不过我!”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沉声说道,
“可当我以你为榜,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一号人物的时候,若和我们的师父一比较,瞬间就又成了蝼蚁……”
听得这话,陈欢心中感慨万千,说道,“这或许就是,我娘常说的,一山还比一山高吧!”
陈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故而,攀比出身和成就,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时,陈欢心里打了个咯噔,立刻翻身起床,问道:“那……那如何比较才有意义?”
陈耳眉头一皱,冷声反问道:“比?和谁比?为什么要比呢?”
陈欢一愣,一时默然……
陈耳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漫漫星空,朗声说道,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人生在世,毕竟都各有不同,怎么能比?”
“你想,当今皇帝可以算是圣明之君了吧?可他再是雄才大略,比得上秦皇汉武么?那些巨商富贾再是富有,及得了陶朱公富甲天下,美人在怀么?”
他顿了顿,慨然长叹,
“师父的修为再是高深,能望赤松子真人之项背么?即便赤松子境界高深,他又斗得过这永恒的天地吗?”
这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叩问,让陈欢哑口无言。
最后,他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这个稚嫩的师弟,语重心长地说,
“人生在世,莫要总想着和别人比,和自己比,就足够了!有了今夜的输,你就能省察自己的不足,并在不断改进之中日趋完美,这就是自强不息之道……”
他顿了顿,笑道,
“今夜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很有可能,就是你将来一次又一次取胜的伏笔!”
听得这话,陈欢感慨万分,振作精神,说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顿了顿,恭敬地说道,
“毕竟是师兄,不仅修为深厚,境界也高,今夜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哪知,陈耳却嗤嗤笑了起来,摆手说道,
“别佩服我!这都是师父教导有方,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借着师父当年的高论,顺便再你面前演一回师父罢了……”
这话一出,二人相视一眼,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陈耳弹指敲着清霜剑,说道:“失败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师弟今后再想切磋,我随时奉陪!”
陈欢心中一喜,两眼热切,“那就说定了!”
终于,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这时,他眉头一皱,沉吟着问道:“秦皇汉武,乃是千古帝王,这陶朱公嘛……小时候也听我娘讲过,这人名叫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了吴国之后,功成身退,带着美人西施泛舟太湖,几次经商,富甲天下。只是师兄说的赤松子,我却是从来不曾听说……”
他顿了顿,一脸好奇,问道,
“师兄说他修为高深,不知又是什么人物?”
听得这话,陈耳咧嘴笑了起来,抚掌说道:“好问之心,那就是道心,我知道,师弟你一定会问的!”
“赤松子,姓邹,名翔宇,乃是玄天宫掌门,被尊为当今玄门三仙之首。据说,他生来就目含正气,面有仙容,父母都以为是天降奇才……”
陈欢连连啧舌,喃喃说道,“奇人必有奇象,古来已然!”
却见陈耳讪笑起来,摆手说道,
“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人们的预料,这孩子长大以后,不仅没有英武之姿,反而头脑痴呆,又傻又笨,出了门就找不着回家的路,甚至连地里的韭菜和麦苗也分不清……”
听得这话,陈欢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直到二十八岁,他灵智渐开,才开始修练道法!赤松子此人,资质平平,无比木讷,甚至在学道之初,因为在同门评比之时总落下乘,所以被人戏称为‘邹居后’。”
“但他一向勤学好问,孜孜以求,修为日渐精进,许多年以后,终于在昆仑山的论道盛会上脱颖而出,从此名扬天下!”
这一刻,陈欢高山仰止,心生敬仰,不禁敬服不已!
“当然,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如今,赤松子道行渊博,于玄天道法和周天易数更是精益求精,已是玄门公认的第一真人!”
听到这里,陈欢嘴中啧啧称奇,脸上满是钦佩,心中更是向往……
这时,陈耳负手而立,慷慨激昂,朗声说道,
“提起赤松子此人,我也想与师弟一起共勉!其实,平凡的天资和一时的困厄并不能说明什么,人生最可贵的,不是无法选择的过去,而是可以改变的将来……”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看身边这个师弟,笑道,
“小师弟,你以为呢?”
陈欢热血沸腾,连连点头!
这一夜,他们或是讲论道法,或是畅谈未来,不想,竟聊了一个通宵!
经得这次比剑,陈欢愈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因此,他平日里更加勤奋练剑,夜间修炼从不偷懒,稍稍有了进步,就要缠着陈耳切磋剑艺,引得陈耳无暇修炼、闲逛!
时间一久,甚至都逼得陈耳有了心理阴影,渐渐不敢再回到宿舍了:就怕遇上那个纠缠不休的小师弟!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年底。
飞龙岗上寒风凛冽,层林萧索,但武师院的桃树上却冒出了一粒粒的花苞。
当人们偶尔驻足,留心查看,就会发现,枝头甚至已经偷偷开出了零星的桃花!
这时,陈欢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回想起家乡那棵古老的桃树,还有在树下嬉戏的孩童,以及爹娘熟悉的面孔……
这一切,曾经让他深深厌恶,如今却都教他魂牵梦萦!
冬夜的寒风越是肆意拍打床边的木窗,陈欢心里就越是急不可耐,他的耳朵也越是明晰,朦胧之间,他似乎听到了新年的脚步声,听到了家乡巷子里的爆竹声……
武师院休假的节期快到了,不少练武场都相继关闭了。
这些日子,陈欢的情绪总不在正轨,甚至在修炼的时节他也时常分心,恨不得掰着手指头去数,还有多少天才能回家。
这天是腊月十五,明镜高悬,寒风凛冽,二陈聆听了师父的讲道之后,跪拜行礼,正要离去,徐青平却突然问道:“两天之后,整个飞龙岗上的弟子都要休假了,不知你们两个小子有何打算?”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下,有些迟疑。
陈欢咧嘴一笑,迫不及待地说:“当然是回家过年!离家一年,我早就该回家去了……”
陈耳则稍稍思索,眼珠子乱转,恭敬地说:“弟子……弟子愿听从师父的安排!”
只见徐青平走出飞雪亭,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皓月,沉吟着说,
“近来,修真界风起云涌,妖族新晋六大妖王,魔道又搞出了个风云堂,南方也频频传来七星邪教的消息,为师想借这节期,亲自前往南疆探寻……”
陈欢听得一头雾水,但觉得自己修为低微,又是个毛头小孩,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有些不以为意。
听得这话,陈耳不禁眉头微皱,面色煞白,连连唾骂道:“这班可恶的邪道,竟敢贼心不死,又再蠢蠢欲动了……”
徐青平侧头一看,凝视着这个弟子,冷然说道,
“不错!邪魔外道,其心可诛!”
面对师父锐利的目光,陈耳瑟瑟发抖,汗如雨下!
半晌,他才沉吟着说,
“西域诸邦,物产丰富,老爷早就有心筹建蜀地和西域之间的马帮,只是迟迟没有落实!现在,他决心已定,让大刀队的马锅头林天福领袖这支西域马队,只是……缺一个得力干将作为副手,老爷亲自点名,挑了你!”
他顿了顿,握紧手中玉笛,远眺天边明月,沉声说道,
“事关你的终身,为师不敢自专,所以,副马锅头一事,还需由你做主!”
听得这个消息,陈耳顿时大喜过望!
不过,偷眼看到师父神情,他急忙又收敛了喜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声说道,
“承蒙师父栽培,徒儿才有今日之功,今后只愿左右相随,侍奉在侧,岂敢有非分之想……”
看到师兄声泪俱下,陈欢心中感动不已,附和着说,“是啊!我和师兄早都说好了,要一直跟着师父,修真问道哩……”
徐青平急忙将他扶了起来,长叹一声,一脸无奈,说道,“可这是老爷亲自点的将,为师又能怎么办?”
他拍着陈耳的肩头说道,
“按照八达马帮的规矩,一向是老手带新人,林天福年届六十,再过几年,就会退休,老爷让你做他的副手,意思再是明显不过,他这是把你当成马锅头来培养啊!”
听得这话,陈耳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可是,弟子年纪轻轻,资历尚浅,何德何能?”
徐青平笑了起来,朗声说道,
“不必妄自菲薄!以你如今的剑艺和修为,足够担此大任了,唯一的缺憾,便是缺乏一些磨练!归根结底,也是为师管教太过严苛,总以道法牵绊你,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遇,你……”
一阵沉默之后,他摆手说道,
“罢了,你去吧!”
陈耳连连摇头,躬身说道:“不!弟子只愿跟随师父,鞍前马后……”
不等他说完,只见徐青平微微一笑,说道:“还记得师父常说的那些道理吗?人生在世,无需强求,顺其自然吧……”
听得这话,陈耳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师父似笑非笑,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睛!
不禁羞愧难当,扑通一声,屈膝跪下,匍匐在地,泣不成声地说道:“弟子……弟子惭愧……”
徐青平一脸慈祥,挥手说道:“快上山去吧,老爷和林先生正等着你呢!”
听得这话,陈耳更是泪如泉涌,羞愧不已,又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执剑转身,飞奔而去。
见状,陈欢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道:“师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这是怎么了?”
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徐青平叹了口气,慨然说道,
“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多了一个涉足万国的马锅头,少了一个惩奸除恶的真人……”
陈欢一愣,看着师父颇有些失落的神情,一把握紧了手中宝剑,振振有词地说道,
“人各有志,师兄要做马锅头,我可得跟着师父,好好修真,做一个惩奸除恶的真人……”
听得这话,徐青平眉心一动,笑了起来,轻快地走上前,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启程吧!”
陈欢心里一个咯噔,瞪大了眼睛,惊声问道:“去……去哪里?”
徐青平缓缓下山,头也不回,道:“去南疆啊!怎么,你不想跟为师一起去?”
他轻挥长袖,讪笑一声,问道,
“难不成,刚刚说出口的话,立刻就不作数了么?”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陈欢心中叫苦连连,又气又恨,嘴上却又不敢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想,我当然想!可……可我还没有告知爹娘……”
他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如今整个武师院都休假了,我若是没有按时回家,他们会担心的……”
徐青平又怎能看不出他的小把戏?
听得这话,不禁哑然而笑,说道:“放心吧!为师早就已经派人知会过令尊和令堂了!”
他回过头来,笑问道,
“现在,你可以心无旁骛,跟着出发了吗?”
原来,一切早就被这个老狐狸安排好了!
陈欢心中并不愿意,只好舔了舔嘴唇,忙又找了个借口,拖延起来:“那我……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却见徐青平头也不回,边走边说,
“修道之人,四海为家,用不着那么些累赘!”
见已无可推脱,陈欢只得无奈地垂下了头,颠颠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