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旁的人群中,忽然走出几个人,为首是个头绾总角、身着绣七金龙玄锦袍服的十一二岁少年,顺着吊桥跑了过来。
张为久隔着桥看见,顿时一愣——一字王的王袍绣九金龙,郡王绣五银龙,而中间的七龙便是一字王世子袍服——这小孩儿是个王世子。
当朝一共有五个一字王,汉王、燕王是张为久爷爷辈的,濮王是张为久的七叔,再就是夏王张为深和楚王张为久两兄弟。
汉王、燕王、濮王世子年纪都比张为久还要大,所以这小孩儿只可能是夏王世子或楚王世子。
夏王长子、世子生于熙和二十六年,张为久离京的时候已经五岁多,算下来如今快十六岁,已经是个半大人了,那这少年就只能是楚王世子张芄了。跟在少年身旁的王府二总管侯耀也佐证了这个判断。
‘这是我儿子!’
张为久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畏惧之感来,畏惧见到这个小孩儿,以及他的几个弟弟妹妹。
几人跑过吊桥,拜倒在王辇前,少年口宣:“孩儿张芄拜见爹爹,母妃命孩儿于此迎候父王。”
崇观元年张为久离京的时候,自己这个长子才不过两岁多,如今父子俩显然都不认识对方,只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但血脉传承的缘故,还是让张为久心中有种难言的感觉。
张为久起身下车,来到少年跟前,只觉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只是俯身拍了拍他的头,道:“起来。”
张芄起身,张为久一指身后,道:“去见过你伯父、杨相及诸公。”
张芄答应着,快步往后去了,张为久又对面前还跪着的侯耀等人道:“侯总管,孤王离家十年,世子都这般大了,辛苦你们了。”
侯耀叩头哽咽道:“大王何出此言,此乃仆等分内事!”
“起来说话吧,家中安好?”
“千岁放心,一切尽好。”
张为久和夏王、杨泽等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辞过,拉起张芄的手,道:“随孤登辇,一同回家!”
辇高,虽有车凳,但张芄人小,还是够不着,张为久一把将他抱起放了上去。
张芄站在辇上,回身对还在辇下的张为久躬身抱手道:“谢谢爹爹。”
张为久微微一愣,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父子,何须如此多礼。”说着登上王辇,居中而坐,张芄坐在他左侧,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腿上,目不斜视。
张为久又暗叹一口气,一挥手、示意继续起程。
张为久想找点话和儿子聊聊,可他自己十二岁丧父,来到这个世界后,前任虽然有个父亲,但见面的时候也很少,而且这对父子的关系更像是君臣、上下级,并不怎么亲和,所以他其实也不懂父子该怎么相处。
憋了半天,想起前世看的一些影视剧情节,才憋出一句话来:“这些年你可有学习?”
张芄微微躬身答道:“回爹爹,孩儿自五岁入宫学开蒙,八岁起学圣人经义,今年年初,始学时疏,昨日宋先生刚讲解了明宗朝李学士的《重勘田亩奏疏》。”
“每日上学几个时辰?”张为久又问道。
“五岁时每日上学两个时辰,三日一休沐。八岁起每日上学三个时辰,五日一休沐,自今年起,每日上学五个时辰,十日一休沐。”
‘每日五个时辰,十日一休沐?’
即便成年人每天工作十小时,十天休一天,时间久了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小孩儿。张为久感觉有点心疼,不过教育的事情,他自己也不懂。
而且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深知这种君主帝国体制下,君王的德行好恶对国家、对民众的影响有多大。宣国立国两千多年不朽,皇族的这套教育方法,肯定是有其道理在里头的。
他虽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将来要成为君主,但毕竟存在这种可能性。况且即便只是作为一个王世子、未来的王,一喜一怒、一言一行也都关系着很多人的祸福荣辱乃至生死,所以他也不敢凭着自己的好恶胡乱教育。
‘但给他们适当的放松一下,应该不会错,还可以趁机讨好一下儿子,拉近点父子关系。’
心里想着,张为久就又问道:“你可曾离过京兆、出过远门?”
张芄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不曾,孩儿至今最远去过南园和上林苑。”
“你弟弟妹妹们也没离过京兆?”
“不曾。”
张为久暗暗一叹,又笑道:“你可想出一趟远门去长长见识?”
“自然是想的!”
张芄一喜,险些蹦了起来,不过随即又坐稳了,一板一眼答道:“只是孩儿担心,出门远游,怕会耽误了学业。”
这儿子小小年纪,似乎已被宫学中那些饱学之士教得老气横秋了。张为久心中无奈苦笑,说道:“难道宫学的先生们没有和你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阅万千人?出门远游也是一种学业,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业。”
“讲过,先生说经义、时务不可偏废,只知经义不通时务是书呆子,只知时务不晓经义,是匠人之能。读万卷书是明经义,行万里路、阅万千人,便是通时务。”
“这便是了。”张为久道,“如今东方战事已了,为父也就无事了,过上几日,便带上你和弟弟妹妹们,出门远游一番,让你们通通时务。”
“爹爹此话当真?”小孩儿终于忍不住蹦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张为久。
张为久抬手拍拍他的脸颊,哈哈笑道:“为父是大宣楚王,统御百万大军的东征大元帅,难道还会诓骗你一个小孩儿?”
“是……是孩儿失言了,嘿嘿,爹爹恕罪,嘿嘿嘿……”
小孩儿强抑着喜悦,坐了回去,还是忍不住乐出声来。
“你想去哪里?”张为久又问道。
小孩儿答道:“孩儿想去南都,母妃时常说南都风物与京师大不一样,有处碧落湖,湖景更是极美。”
略一迟疑,他又道:“不过……不过二弟弟和三弟弟似乎是更想去东疆爹爹征战的地方。”
张为久道:“想去哪儿都由你们,不过只能去一个地方,你们兄弟姐妹自己商量,定下来告诉我便是。记好了,只能是一个地方。”
“是,到家孩儿便和他们商量,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