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老和尚点头，“此后数月，玉林、金蝉、龙泉诸寺，竟也纷纷传出高僧坐化之事，原来那云游僧，不单将邪法传给了广安诸僧，便连其余各庙亦无例外，一场惨绝人寰的佛门之祸，便在整个金阳蔓延开来。”
“如此蹊跷之事，莫非官府竟不管吗？”陈敬庭愈听愈惊，暴怒喝道。
“莫非公子以为，这只是金阳佛宗一脉之事吗？”老和尚终于抬头，看向陈敬庭，眼中苍老之色愈浓，疲惫道。
“也是，若无官府勾结，那帮僧人又怎会如此大胆？”刹那之间，陈敬庭便已猜出其中关系，心中愈发烦闷，却又忍不住再问下文。
“后来？后来那云游僧消失，但整个金阳佛宗，已是罪孽深重，直至有一日突然事发，诛除首恶，县令问斩，但也只是小范围隐秘处理。”
“如此，一直到了今年盂兰花开，满城诵经，八方幡动，当初那名云游僧留下的邪佛之中，也终于在满城香众的狂热信仰，从遇难高僧的愤恨怨念中生出，吞花灭佛，酿出了这起人间惨祸！”
“人心之毒，当真更甚妖魔！”
陈敬庭听完旧事，叹息良久，看向站在老和尚身边的小和尚，见他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心中终于生出几分暖意，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光头，笑道，“多谢小师父了，回头我再带糖葫芦来看你！”
小和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很不喜欢他摸自己的脑袋，但听到糖葫芦，便选择了原谅，学着师父的样子，双掌合什，郑重回了一礼。
“此间事了，在下便走了！”陈敬廷又转向端坐一旁，形如槁木的老和尚，深深鞠了一躬，便提起长刀，怀着复杂心情，踏上了蜿蜒山道。
“施主再会！”山道尽头，佛堂石阶，古苔苍苍，老和尚垂眉低目，愈发苍老。
“施主再会～”一旁的小和尚，也学着师父的样子，清脆喊道。
“再会～～～”听见夜风中传来，身后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或苍老、或清脆的声音，陈敬庭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一丝笑意，也不回身，将手一扬，如同一只大鸟，向山下快速掠去。
待到陈敬庭行远，老和尚方叹息一声，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转身慢步回到佛堂之中，探出枯瘦的右手，从佛前香案上，取出那枚被香火供奉了七天七夜的小金佛。
又从怀中取出一根红线，颤抖着将那金佛穿上，打了个结，仔细地挂在小和尚嫩白的颈上。
“以后，这便是你的金身了，答应师父，以后无论遭遇了什么，都不要舍弃它。”老和尚缓缓蹲下身，摸着小和尚脑袋。
“嗯！”小和尚摸着金佛，用力点头应道，心中十分欢喜。
山下，陈敬庭正在发力狂奔，经历了这一夜风波，他忽然感觉，只有脚踏实地，心中才会感觉安稳。
回到宁安，县令李鹬已在书房等候，看见陈敬庭进来，当即起身笑道：“神光勃发，识海浩瀚，陈兄此行，想必收获不小？”
“收获谈不上，倒是见识了人心之毒，当真令在下心惊不已！”陈敬庭摇头苦笑，接过李鹬奉上的茶一饮而尽。
“哦？愿闻其详！”李鹬探手，邀其坐下，细细讲来。
听罢，亦是长叹一声，“人与妖魔，皆有为非作恶之辈，但我等生而为人，便要护持人族，切莫因此失了本心，唯盼陈兄谨记！”
“那是自然！”陈敬庭点头，又说起虎衣明王之事。
“他也去了？”听闻虎衣明王出现，收走光头邪僧所化金佛，心中更讶。
“那虎衣明王，究竟是何来历？”陈敬庭疑惑开口，当时在飞来峰，他便有此疑问，只是看老和尚无意详述，便未追问。
“虎衣明王，本是禅宗祖刹十方禅林的一位高僧，法号虚生，四十年前不知何故叛出十方禅林，在凉州自立宝光寺，改法号为虎衣明王。”
“那位本寂大师，想必亦是出自十方禅林，因此才会知晓虚生叛离时的不杀之誓，替你阻拦此掌，不然此刻，你只怕已是心猿被镇，非大能出手，不能磨灭其气息！”李鹬开口，心有余悸。
“难怪那虎衣明王，见了本寂大师，亦是自称故人！”陈敬庭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虎衣明王之可怕，更是远超其想象，心中对老和尚更为感激。
“十方禅林的得道高僧，却流落到偏远的金阳小县，神通法力尽失，只怕其中亦有大隐秘啊！”
李鹬感叹，不过心中并无查根究底之心，世间秘密何其多也，便连山主也未尽知，只要不涉妖魔祸乱之事，他一般是不太在意的。
夜深，陈敬庭拜别离去，李鹬将他送出书房，又站在星空之下，说了些神妖之事，方沉默下来，斟酌开口：“前几日去金阳前，李某便应允你，归来之时，便替你解决清江水府之事，只是如今看来，怕是要食言了！”
“哦，无妨！”陈敬庭听完，心中亦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心中也知晓，不是他不尽心，只怕其中，还有许多自己不知的难处，但也未曾生出不满。
但李鹬心中却十分过意不去，无论原因为何，他终归是食言了，想了一想，随后又开口：“不过昨日，我已托玄甲卫飞隼传书去寻邹衍师兄，只要能得他一纸批言，我等度过此劫不在话下！”
陈敬庭自然听出他言中同进退之意，感激谢过，又取过浩然佩奉还，却被他回拒。
“此佩于我已无大用，陈兄且先留着，过些时日，说不定还要劳烦陈兄出手。”李鹬笑道，
“那便多谢李兄！”陈敬庭拜谢，纵身一跃，便出了县衙，身在高空，踏云向城外飞去。身后，满城灯火，灿若星河。
回到土地庙后，一连三日无事，到了第四日，李鹬遣人传来消息，称是本寂大师圆寂，时间当在陈敬庭离开金阳当夜，具体情况却未细说。
陈敬庭得讯，心中一惊，想起那个老和尚和小和尚盘坐在佛堂青灯下，笃笃地敲着木鱼的样子，心中没来由一痛，卷起狂风，脚踏乌云向金阳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