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时近酉末。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陈敬庭站在高高的山崖上,眺望徂徕山,果然便见眼前光景,已与此前镜泊湖之战完全不同。
山脚之下,背靠着一座辽阔大湖,白色军帐延绵起伏,一直连接到天际,甲胄映日,枪戟如林,杀气森森。
正中军帐之中,更是毫不掩饰地爆发出六七道强横妖气、煊赫神光,至少也是食月、神宫之境,直冲云霄,渲染得军帐上空,赤云密布,霞光游走,竟比远方天际更加浓艳。
远方山峰之上,密密麻麻的赤色军帐,更是从山峰一直铺满了山脚,无数拒马箭塔,陈列山前,犬齿交错,流溢着极其凶险的禁制之光,绝非平常所见那种凡物。
山腰之上,更是棱堡密布,隐藏于悬崖峭壁、沟壑山林之中,相互之间气机相连,隐隐连成一座座杀伐惊人的攻杀大阵,有些甚至更为张扬,高踞于飞崖或山脊之上,其间凝聚的惊人煞气,更是连陈敬庭远远望之,亦觉心悸不已。
“沙场对决,果然与平日厮杀完全不同,如此军阵,便是全由真脉以下小妖组成,失陷其中,哪怕是我,亦难免力竭败亡!”
陈敬庭眺望片刻,便觉身后山风掠来,回头望去,果然是早就在军阵边缘翘首等候的秋先生。
“陈公子果是信人!”
见了他,秋先生心中石头终于落地,从军阵中飞掠而至,落在山崖之上,望远方徂徕山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看着陈敬庭笑道。
“有劳先生在此等候!”
陈敬庭拱手与他见礼,温和笑道。
“礼公子本欲亲来相迎,奈何军务繁忙,因此临时命老夫前来迎接,还请陈公子见谅。”
秋先生微施一礼,拱手笑道。
“礼公子客气了!”
陈敬庭微笑,亦从远处收回目光,跟着秋先生跃下山崖,倏忽如同飞雀,向远方军帐疾掠而去。
“自数日前与陈公子分别,我家公子可是一直对陈公子念念不忘,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而今陈公子履诺再来,我家公子更是喜出望外,若非正在军帐议事,定会亲来相迎。”
秋先生也一边飞掠,一边笑道,途中遇到巡逻妖兵盘查,便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激发妖气,便有龙纹云篆浮现,丝毫做不得伪。
“呵呵!”
陈敬庭笑而不语,心中却对鲜于礼不由生出几分警惕,决定到了军帐之后,要尽量与他离远一些。
不多时,便已到了军帐之外。
秋先生当先掀帘,陈敬庭随后钻入。
只见军帐之中,远比外部开起来更加宽阔,并不昏沉,帐顶更悬着一枚玉盘大小的夜明珠,光泽氤氲,璀璨夺目。
正中帅位,摆着三张龙纹蛟榻,正中一张,大马金刀端坐着一位紫髯将军,面沉如铁,顶盔贯甲,十分威武。
左右两张,便是鲜于勇、鲜于礼,看见陈敬庭掀帘进来,一个微笑点头,一个持觥遥举,算是与他见礼。
说起来,不知不觉之间结仇已有数月,但这还是陈敬庭第一次见到鲜于信,不免便多望了几眼。
三张帅位下方,则是分为左右两侧,各摆着十余张青玉长案。
左侧,从上至下,分别是秋先生提过的渭河河神、长留山神、祁水水神、逢龙山神,以及西泠河神、碧螺湾水神等,共十一位,包括此前鲜于信麾下两位半步神宫,见自己掀帘进入,均怒目望来。
右侧,则以一位鲸妖、一位赤蛟妖为首,俱为食月之境,其下均为通幽大妖,水熊妖、犀妖、鳄妖、野猪妖均在其列,加起来竟有十六位之多。
至于半步神宫或通幽以下,除了陈敬庭,便连入军帐资格都无。
“不算神宫境和食月境,单只半步神宫和通幽大妖,便有二十八位之多,而据秋先生之言,这还只有对面一半,春沐江府实力之强,当真是令人瞻目!”
“而此战,也的确不愧是两座积年水府之间掀起的生死大战,光看参战阵容,远远胜过当日镜泊湖阵势,无论哪方战败,只怕都会元气大伤!”
陈敬庭视线微转,刚将帐中一众神妖实力姿态纳入眼底,便听到右侧众妖酣饮之中,猛地传出一声暴喝——
“区区灵官之境,帐中哪有你的座位?滚出去!!!”
声音咆哮如雷,手中酒觥在案上重重一顿,酒液涌出,顿时便化作一条酒龙,长约三尺,宛若水晶雕琢,晶莹剔透,鳞爪分明,活灵活现,向陈敬庭方向扑来。
“蛟帅不可!”
鲜于礼猛地站起,厉喝出声。
左侧座中,西泠河神、碧螺湾水神等,亦是眼神一凛,指尖微动。
蛟妖以下的野猪妖、鳄妖,更是咆哮站起,丝毫不顾境界差距,便要抡起拳头,抛出酒缸,向那名桀骜端坐右座次席、阴沉冷笑的青蛟妖砸去。
“多谢蛟帅敬酒!”
但陈敬庭,见酒龙飞来,却是哈哈大笑,右手抬起,并指如箭,轻轻一抹,那条酒龙便倏忽散去,化作一团青云,散发着氤氲酒气,漂浮于军帐之中。
“只可惜,陈某生性洁癖,无意饮人残酒,这杯酒,还是请蛟帅留着自饮吧!”
哈哈一笑,剑指一划,如划江沉陆,那团青云便向青蛟妖快速飘去,刚至半途,又化作潺潺细雨,纷纷扬扬,向案几觥中飘去。
“蛟帅这是何意?”
目视酒龙化云,倏忽成雨,鲜于礼挪开视线,冷冷望向青蛟妖,缓声开口,面沉如水。
左侧,鲜于勇亦是将眼一瞥,紧紧攥起的双拳,缓缓松开,重新端起酒觥,冷哼一声,却未再饮。
其余西泠河神、碧螺湾水神、野猪妖等更是跟着鲜于礼纷纷站起,怒目而视,只要其一声令下,定要这厮好看。
但那青蛟妖,听到鲜于礼开口,却如未曾听闻般,冷冷一哼,那团纷纷扬扬的酒雨,便化作一团氤氲雾气散去,洋溢在军帐之中,散发着浓浓酒香,随后便持起大觥,旁若无人般,仰起头颅,豪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