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
洛阳。
偌大的洛阳城,遍布着无数条的街道,无数的街道上坐落着无数的酒家和妓院,在这些酒楼和妓院中,隐藏着无数的武林狂客。
石永清就是其中之一。
太白楼。
这是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地方,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没有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某种潜意识的行为,否则无法解释。
他的剑摆在桌上,桌上还有一壶酒,一盘牛肉和一碟花生米。
他的眼神是茫然的,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岂非易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行踪难觅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难以琢磨,梦晓生,似乎是一个只会在梦境中出现的人。
他没有放弃,可除了这份仅存的信念之外,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更好的办法。
酒坛已空,牛肉和花生米还原封不动。
天下落寞的少年有很多,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只有一个人会注意。
这个人就是太白楼的掌柜。
因为掌柜的记得他来过一次,不是因为他记性好,而是因为只点菜,而不吃菜的人确实很少。
暮色四合。
客人都走光了,他的桌上又多了一个空酒坛子,牛肉和花生米已经冷却了,酱汁已经结成了冻。
“客官住店!”
这本是一个问句,可掌柜的口气却并不是问,而是像在安排!
“住店!”
石永清还是当他在问,说话间他已经抄剑起身。
掌柜的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僵笑着道:
“我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发生什么事情!”
石永清回头望着他,有些疑惑道:
“什么事?”
“上次那样的事!”
石永清想起了,他真诚的笑道:
“上次的事跟我没关系!”
掌柜的点点头道:
“是的,但你毕竟是石门庄的人!”
石永清心中一怔,但脸上并未展露惊讶之色。他依然笑道:
“石门庄的人怎么了?”
掌柜的摇头道:
“没有什么,只是更值得我去注意而已!”
石永清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沉声道:
“你是什么人?”
掌柜的神色不乱。
“这家酒楼的掌柜!”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石永清点点头,随之提着剑便往楼上走,酒精开始在他的体内发挥作用,他感到脚步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模糊。
在伙计的帮助下,他还是登上了二楼客房。依然是他上次住的那一间,房间里的一切都尤为熟悉。
他一头倒在了床上,伙计带上了门退了出去。
楼下大厅的门也关上了,酒楼打烊了。
所有的灯都熄了,唯有他这间房摇曳一盏孤灯。
他似乎已经在梦里,可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佩剑,仿佛剑就是他的生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仍在睡,依稀能听见一丝均匀的呼吸声。
进来的是个高不过三尺的孩子,手中端着一盆滚水,烛光的微亮不足以看清这孩子的容貌。
“客官,您的洗脚水!”
他说话也是稚声稚气的,可石永清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丝毫的反应,呼吸也不乱。
“客官,您的洗脚水!”
孩子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刚要大,但石永清却仍纹丝不动。
孩子笑了,是一种极为狰狞的笑容。你不可能会想到这种笑容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
他手中的洗脚水整个的泼了出去,朝着床上的石永清泼了出去!
泼出去的不是洗脚水,而是一整盆绿矾油!
伴随着一阵“滋滋”的声音,床上的棉被已在瞬间被腐蚀,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石永清呢?
他正欣赏着窗外的月色。
小孩呢?
小孩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心脏被一柄剑刺穿了,是石永清的剑!
“好快的剑!”
剑还插在那孩子的心脏。
房间外又走进来一个人,他的赞叹是真诚的。
石永清没有因他的赞叹而回头,或许是因为月色太美,他仍然看着窗外,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在思念一个人,因月亮而思念人,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惜进来的这个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不到石门庄的二少爷是个如此冷漠的人!”
石永清依然没有回头,他用一种带着善意的语气道:
“北堂春?”
北堂春笑了,并不自然的笑:
“见过我一次便能听声辨人,阁下好听力!”
石永清回过头来,背靠着窗台,借着透过窗台的月光,可窥见北堂春那张模糊的脸。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想杀我的人会是你!”
北堂春道:
“你想到了什么?”
石永清道:
“除了这个,我都能想到!”
北堂春将信将疑的指着躺在地上的小孩道:
“你是怎么看出这个孩子会对你下杀手的?你又怎么会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杀手?”
石永清笑了,是不屑的笑:
“他不是个孩子!”
“哦?”
“他是个天生的侏儒,而我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一个人,也不会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他确实是个侏儒,但他确实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他端的不过是一个洗脚盆而已!”
石永清摇摇头道:
“他并不是手无寸铁,那一盆也并不是洗脚水,而是一盆绿矾油,这盆绿矾油可能比任何刀剑都更为致命,更何况门外还藏着一个手握绣春刀的你!”
北堂春惊诧道:
“你难道早已看见了我?可我并没有出现在你的视线内!”
石永清道:
“其实很简单!就刚刚那样拙劣的刺杀,失手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他失手之后,必定会有第二个人出现!我根本就不用看见你,因为我从来都是不用眼睛去看!”
“那……你用什么?”
“用心!”
“用心?”
石永清笃定的点了点头道:
“不错!眼睛和耳朵都会骗人,但心不会。如果仅用眼睛和耳朵,我一定活不到现在!”
北堂春震惊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但他仍有疑问。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出手?”
石永清淡淡道:
“不想!”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哦?”
“因为我的速度震慑住了你,致使你不敢再动手!”
石永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既不谦虚,也不骄傲;而是像在陈述一个世人皆知的道理。
北堂春的手心在出汗,他暗暗咬着牙问道:
“如果我在刚刚那一瞬间出手呢?”
石永清看着他道:
“也许你能杀得了我!”
“也许?”
“是的,因为我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剑,而你的武功也并不弱!”
北堂春在点头,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生机,他冷冷道:
“现在还不是一样!你的剑依然不在你手里,而我的刀却在我的手里!”
他握紧了刀,在等待着出鞘的机会!
石永清摇摇头笑道:
“我想说很遗憾,你现在已经杀不了我了!”
北堂春握刀的手更紧了,他紧咬着牙关,激愤道: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丧失了信心!”
信心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世上的很多成败往往都与信心密不可分。
北堂春低下了头,手也松了,他仿佛在一瞬间忘记了如何拔刀,也忘记了他的刀原本可以杀人。
这一刻,他像是一个死囚在等待着刽子手的最后一刀。
他原本有殊死一搏的机会,可他却选择了束手待毙。信心是何其的重要?丧失了信心的人,连最后的机会也不能抓住。
石永清没有出手,他拔起了侏儒身上的剑,收回到剑鞘中。
“你不杀我?”
石永清点点头。
“为什么不杀我?”
石永清道:
“我应该杀你,但我刚刚改变了主意!”
“你不想跟朝廷结怨?”
石永清摇摇头:
“我并不害怕跟任何人结怨,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这些鹰犬践踏至石门庄的净土!”
北堂春没有生气,他已经没有资本生气。
“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刚刚改变的主意也许是错的!”
石永清淡淡道:
“我想过,因为你还会找机会杀我,我可能是放虎归山!”
北堂春点头: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杀我?”
“你在求死?”
“不!没有人会求死,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石永清笑了,这次是真笑。
“没有人能猜透我的想法,但我这次可以告诉你!”
“洗耳恭听!”
“因为我能看得出来,真正想要杀我的人并不是你!”
北堂春望着他,怔怔道:
“你觉得是有人指使我来杀你?”
石永清点头道:
“不错!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不过你的心思用错了地方,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劫金案,我也不是莫须有的盗贼。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你想要的名利!”
没等北堂春说话,石永清又道:
“至于真正指使你的人是谁?我现在还不敢断言,但这个人一定是个能够掌握你生死的人,而不仅仅是掌握着你的名利!”
一个人为了名利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为了生死则更甚,这本就是人的天性。
北堂春脸上的肌肉是微微颤抖,他的声音同样颤抖。
“我……是朝廷的人,只会为朝廷做事!”
这是一句不该出现的解释,石永清并不在意他的解释。
“我想你该走了,你如果再不走的话,说不定我又要改变主意了!”
北堂春没有再说话,他默默的抱起了侏儒的尸体,转身;下楼。消失在了茫茫的暗夜中。
风在呼啸。
一个从小被当做杀手来培养的人,敏锐度一定是超越常人的。
石永清倚着窗台,望着孤月残星。他想平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