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月。
一方矮桌。
一张琴。
一壶酒。
琴是古的,酒壶是极其讲究的汝窑青瓷。
一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跳舞。琴音在指间溢出。
犹如湖面的微微涟漪,荡涤着人的心灵。
琴是刚刚才起的?
门外为何听不见?
操琴的是一位端坐的女子,艳红的罗裙外罩水芙色的薄纱,玉带紧缠着她那温柔的腰肢,凝脂般耳坠挂着淡蓝色的璎珞。
眉如宋徽宗的瘦金笔画,眸子是冰山下的溪水,不染人间尘垢的溪水。
他忘了这是妓院,也忘了自己嫖客的身份。
他带上了门,可心中早已没有淫秽的念想,他现在只想坐下来,只想陶醉在琴音中。
“你也是嫖客?”
她的声音很细,像是未出阁的大家小姐。
上官信先点头,再摇头:
“是……也不是!”
她笑了,琴声未乱。
“什么叫是也不是?”
“我不是!”
“不是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上官信也笑了,是满足的笑。
“本来是,可刚刚进门的一刻,我忽然改了主意!”
“哦?为什么?”
琴声依然不乱。
“因为你不像是风尘中的女子!”
“你倒也不像个嫖客!”
上官信索性坐了下来,他坐的是地上。
“嫖客没有像的,那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往往大多是些嫖客!”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看样子你不是个俗人!”
上官信颇为得意道:
“你不但琴操的好,眼光也很好!”
“琴声从哪里来?”
“当然从琴上来!”
上官信答的不假思索,琴声戛然而止,女子望着他笑道:
“琴声若从琴上来,现在为何又不响了?”
“你不弹它,当然不响!”
“那琴声又从哪里来?”
上官信笑道:
“这么说的话,琴声当然是从你的手上来!”
女子伸出了双手,衣袖滑落处,露出了两条如春葱般的手臂。
“琴声若从我的手上来,你为何不听我的手?”
上官信摇摇头苦笑:
“我好像被你给绕晕了,我想琴声从哪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见了,切切实实的听见了!”
女子斟了一杯酒,又斟了一杯酒笑道:
“重要!每个人都有手,但每个的所弹出的琴音却是不一样的,若是涩滞难懂的琴音,信少爷你又如何会坐下来听?”
上官信接过了酒杯,惊诧道:
“你知道我是谁?”
女子波澜不惊道:
“这很奇怪吗?你不也知道我是谁么?”
上官信将酒倒入了喉咙,点了点头笑道:
“琴绝柳三娘!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洛阳十艳,竟全部被关在了这饮夜楼里!”
柳三娘摇头:
“这不是关!”
“哦?”
“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上官信点点头笑道:
“能让你们姐妹十个甘心情愿待在此处的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三娘撩起了外罩的薄纱,酒已晕红了脸,她柔声道:
“有些事你还不便知道,我也不便在这跟你说!”
她的声音变得极其的温柔,让人不可抗拒的温柔。
上官信身体中的欲火瞬间被点燃,他望着一旁的床榻,嘴角露出了一丝淫笑道:
“在那可方便跟我说?”
柳三娘掩面媚笑道:
“你不是说你不是嫖客……”
上官信迫不及待的起身。
“我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柳三娘颔首道:
“那也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笑了,是轻蔑的笑。
她终于理解了男人,男人总是千变万化的,没有任何男人经得住唾手可得的诱惑,无一例外。
二楼。
客房内。
石永清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灵儿,能告诉我你们白氏族和上官氏族有什么恩怨么?”
白灵还沉浸在那条白色的尾巴中,她无意识的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恩怨!”
石永清追问道:
“有什么不特别的恩怨?”
“额……”
白灵终于回过了神,她娓娓道:
“五年前,上官雄带着他的女儿上官凌儿来过我们白府,结果这位上官小姐与我们白府的一个家丁一见钟情,后来二人经常出城幽会。
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上官雄知道了此事便大发雷霆,大小姐如何能私会家丁?他觉得有损上官氏族的清誉!便要求我爹杀了那个家丁!”
石永清忍不住问道:
“杀了没有?”
白灵接着道:
“没有!我爹认为他这是欺人太甚,如果杀了家丁,那我们白氏族的颜面何在?于是我们两家之间便因此结下了梁子!”
石永清恍然大悟:
“以前我听说过上官凌儿与下人通奸的事,不过却不知道是与你们白氏族的家丁!”
白灵道:
“这种家丑不外扬的事情,自然是不足与外人说!”
石永清又道:
“那个家丁是谁?”
白灵淡淡道:
“你难道还猜不出那个家丁是谁么?”
石永清瞪大了眼睛,震惊道:
“是秦武?”
白灵微微点了点头。
石永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上官信要杀秦武。
可谜团仍在,还有太多不可解释的事情。
“你知道上官凌儿已经死了吗?”
白灵依旧淡淡答道:
“本来不知道,刚听上官信在楼下说,我才知道!”
石永清疑惑道:
“之前我说是上官信杀了秦武,还有刚刚那个戴斗笠的人诬陷你爹,你怎么……”
“我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吗?”
石永清点头,白灵接着道:
“因为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被诬陷的,他的江湖事我从来不想过问,他也不会告诉我!”
石永清微微笑道:
“我早应该知道,你是一个讨厌江湖仇杀的人!”
白灵也笑了。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只要你还是你!”
“但是你要知道,上官信杀了秦武,你爹与上官雄之间仇恨必然又更深了一层!”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去劝他!”
“为什么?”
“因为他不会听!”
石永清凝视着案上的残灯,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白灵坐在床沿,轻声道:
“如你所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你这个时候沉默,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石永清看着她:
“我是多么希望,你看不见那条尾巴!”
“为什么?”
“因为我基本可以断定,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看得见。但我应该能猜到,看见那条尾巴并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其实我从你的神情中,也能看出来你对那条尾巴有很多的疑虑……”
“正因为我感受到了它不是好事,所以我不想让你看见!”
“坏事又怎样?”
“坏事我希望你可以避免!”
“那你呢?”
石永清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白灵道:
“就算是坏事,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承担,所以我很庆幸,我也能看见那条尾巴!”
石永清望着她,深情的望着她,颔首道: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猜测,这一切都还是个谜,这个谜的背后或许还有阴谋,只是我现在还参不透!”
白灵莞尔一笑,笑的很迷人。
“不管你说的那个谜是什么,我都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白灵的脸上一片晕红,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但她的语气很坚决。
“我要嫁给你!”
毫无铺垫,这就是白灵,热爱自由,敢爱敢恨的白灵。
石永清却并不感觉意外,他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笑着问道:
“万一我要是死了呢?”
他想到了她可能有一百种回答,可偏偏没有想到他真实的回答:
“我不让你死!”
“人有旦夕祸福,生死的事情岂是我们能够……”
白灵打断了他: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在你的坟墓边造一个房子!”
石永清笑道:
“你要给我守墓?”
“不!你死也不可以去招惹其他的女人!”
石永清的笑容变了,变成了一种满足的苦笑。
“死了怎么招惹其他女人?就算招惹也只能招惹女鬼了!”
白灵笃定道:
“女鬼也不可以!”
世界上没有不吃醋的女人,但能把醋吃到这种境界的,怕是只有他眼前的这位白大小姐。
“明天是腊月初四,我要回去了!”
“长安?”
“是!”
白灵点点头:
“我也该回商洛山了!”
石永清露出了一丝坏笑:
“那今夜岂不是变得尤为的重要?”
她并不反感他的坏笑,不仅不反感,而且很喜欢。
她“嘤咛”一声投入了他的怀抱,像一只松鼠抱住了到手的果实,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他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另一只手已经伸入了不该伸入了地方。
细细地嗅着她的发香,细细地感受着她的体温。
而她依然抱着他,死死的抱着他。
灯已被挑灭。
风已经停止。
只有月的影,和人急促的呼吸声。
男人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能忘记世俗的困扰。
却无奈摆脱世俗的困扰,爱情让人麻木,让人迟钝。
当然了,也让人勇敢,坚强。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爱情,石永清亦是,上官信也不例外。
夜更深了。
有人在夜色中打马赶往长安,也有人在夜色中赶来这木桥集。
有人在梦中梦呓,还有人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