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伏着一个人,一个心脏被刺穿的人,他从暗夜中爬了起来,脸上全无血色,血液已经将要凝结,如果你见过被冻死的僵尸,你就会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他搀扶着同样冻僵的马,这是一匹忠诚的马。庆幸的是,他的口中还有一丝余温。凭着这仅存的余温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马车的轿帘。
整个马车燃烧了起来,这是一团生命之火,人和马烤着火,吃了一点干粮,身体逐渐的回温。
但他不能等太久,因为他要趁着夜色去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长安。
青云阁。
李管家登上了阁楼,按照石门庄的规矩,石三爷在和客人聊天时,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可唯独这几天例外。
“三爷,来了一位客人,姓柳!”
石九星难掩心中的激动,随即起身道:
“快请!”
李管家道:
“他骑马到庄门的时候,便从马背上摔下来晕倒在地,满身都是血迹,胸口还有一处刀伤,现以带到西厢房休息,没有性命危险!”
这亦是石门庄的规矩,说话必须简洁,精炼,不容许有半句废话。
一旁的梦晓生微微笑道:
“你果然没有看错朋友,三爷尽管去,我就在此看看雪也好!”
石九星随即道:
“如若梦先生不弃,请移驾园东仙客居休憩,晚间我再来拜会!”
梦晓生点头应允:
“好!”
说完,李管家领着梦晓生来到了仙客居,石九星则急匆匆的下楼,直奔西厢房。
西厢房内。
一盆炉火在“吱吱”的燃烧,一个上身赤膊的少年躺在床上,他的每一寸肌肉都皱了起来,通体已冻成紫色。丫鬟在煮汤药,郎中在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包扎一边疑惑道:
“这刀分明切入了心脏,为何这人还没死?”
石九星走了进来,房内顿时静了下来,静到只能听见火燃烧的声音。
石三爷认得这张脸,当年在木河卫府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难怪世上总有人感慨,人是被催老的。
“他怎么样?”
伤口包扎好了,郎中连忙答道:
“回三爷,他应该是被飞刀切入了心脏,按理说早已性命不保,可现在他的呼吸却很均匀,我这一生还未见过此等状况!”
说话间,少年已经醒了。
“三爷!”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石三爷,嘴上喊出也是石三爷。他还记得幼年时,家里来过一位长安的叔叔,他依稀记得他的样子。
石九星凝视着他,眼中泛着泪光,轻声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亲想让你成为一个正人君子,所以给你取名叫柳下惠!”
柳下惠微微笑道:
“是的,三爷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藏在马鞍里!”
“马呢?”
“在马厩!”
一旁的佣人道。
石九星亲自来到了马厩,取下了马鞍,再回到西厢房时,房中只剩下了柳下惠一人,这是庄里的规矩,三爷会客时,不能有任何人旁听。
柳下惠接过了马鞍,这是一个工艺精良的马鞍,只有足够细致的人才能发现它边缘的缝隙,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片,沿着边缘的缝隙插了进去,轻轻一翘便打开了马鞍隔层。
隔层中有两个三寸见方的铁盒,柳下惠取出了其中一个铁盒,望着石九星道:
“三爷,这里是天山雪莲,父亲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得来此花!”
他打开了铁盒,只见盒内的雪莲花如同刚刚采摘的一般洁白无瑕,椭圆形的绿叶包裹着雪白的花瓣,暗紫色的花蕊如同西域的葡萄籽。石九星双手接过了雪莲花,感慨道:
“此物甚是难得,多谢贤侄!”
柳下惠微笑道:
“父亲说过,三爷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他又拿起了另一个铁盒道:
“三爷,您可能还不知道,龙渊神剑是一柄精钢软剑,为了安全送达,所以父亲在马车上放了一柄假剑,而将真剑盘曲在这铁盒里,您看!”
“您看”二字刚出口,柳下惠便打开了铁盒,可接下来的这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
铁盒是空的!
剑呢?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石九星也怔怔的望着铁盒。
“怎么会?”
“我亲眼看见父亲将剑放入了铁盒!”
柳下惠已经慌了,石九星看着他的眼睛来,这种慌张装是很难装出来的,他连忙劝慰道:
“贤侄,你别心急,你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
柳下惠平复了心情,将路上遇见魔教四大护法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石九星疑惑道:
“飞刀切入了心脏,贤侄因何还安然无恙?”
柳下惠道:
“三爷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木河卫柳氏的世传内功,可使五脏六腑位移,知道魔教的手段,所以我早有准备!”
石九星惊奇道: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晕倒在雪地的时候,有人偷走了剑?”
柳下惠不敢相信道:
“魔教护法既然拿走了假剑,他们回来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他们没有必要取出剑之后,还将铁盒与马鞍归于原位!若说是白氏族和上官氏族的人,似乎也不太可能!”
石九星点头道:
“有道理,如果不是这个时间有人盗走了剑,那剑怎么会凭空消失?”
柳下惠沉思了片刻,开口道:
“三爷,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九星莞尔一笑道:
“你是说刚刚?”
柳下惠点头,石九星接着道: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人!”
“哪三个人?”
“第一个是我的大徒弟石江河,第二个是我的二徒弟石永清,这二人现在不在庄里,他们分别打理我城东和城西的生意,没有特别的事情很少回来。第三个就是我这庄上的管家李德,他亦不是武林中人,要剑也没有用。
两个徒弟从小跟着我长大,李德也是跟随我多年,所以此三人都是我最亲信的人,除他们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四个人!”
柳下惠没有说话,转而低下了头,剑去哪了?难道凭空消失了?石九星的心里并没有答案,但他却留下了一句承诺:
“贤侄,你不必自责,好好养伤,放心,我一定让偷剑人将剑还回来!”
说话这一刻还是满脸笑颜的慈父模样,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已如同冰霜一般寒冷,血红色的眼珠又显现出来。
他径直走出了西厢房,迎面走了李管家。
“梦先生呢?”
“已经在仙客居休憩!”
石九星点点头,他的眼珠又恢复成黑色,李德又道:
“大少爷回来了!”
石九星有些惊奇:
“是吗?”
“在内堂等您!”
“好,你下去吧!”
石九星本来就要去内堂,可这下他的心情却发生了变化。
石江河早已在内堂等候,石九星进门的那一刹那,就看到了他。
“三爷!”
石九星坐了下来,没有寒暄。
“梦晓生请到了吗?”
石江河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我在洛阳见到了他,跟他说了您夜不能寐的症状,他答应下个月初八会来!”
“腊八节?”
“是的!”
石九星点头笑道: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据说他可是个行踪不定的人!”
“说来也巧,我在洛阳地界的时候,当地有位姓张的富户患了一种怪病,每天子夜时分,他就会从梦中惊醒,全身剧烈疼痛,哀嚎不已。请来了各地的名医,也查不出他有任何毛病。
因为这张大户平日里宅心仁厚,经常接济穷人,所以很受爱戴。为他提供民间偏方的百姓也很多,可这些偏方依然不起效果,家人只能眼看着他一天天的消瘦成了干猴,据说府上已经准备了后事。
十一月十五那天,梦晓生来到了张富户府上,就给张富户开了一颗药丸,他吃下药丸之后竟吐出许多蛊虫,张富户为表达谢意,许了梦晓生百两黄金,却被他婉言谢绝!
我一直守在张富户府门口,直到深夜,才得以见到他!”
他的语气很平,像是在讲述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石九星接着问道:
“蛊毒?岂不是是魔教的手笔?魔教为何要对一个无冤无仇的洛阳富户下手?”
石江河连连点头:
“如果是魔教的手笔,我还想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石九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
“柳下惠来了,在你之前一步!”
此言一出,石江河大骇:
“是不是将龙渊神剑和天山雪莲一并带来了?”
石九星的表情很奇怪,他摇摇头答道:
“雪莲是送到了,剑却失踪了!”
“失踪了?”
当他听了石九星的讲述后,露出了极为惊诧的表情。
“难道是魔教?趁着柳下惠晕倒的时候,又回来了一趟?”
石九星反问:
“如果是魔教,为何取走剑后还将马鞍与铁盒归于原位?”
“魔教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嫁祸给上官氏族和白氏族,让我们误以为他们偷了假剑,而真剑落入了他人之手!”
石九星不否认这番话有一些道理,他面沉似水道:
“所以我要你去验证一件事!”
“去洛阳?”
“嗯,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希望这一次同样不要让我失望!”
“是!”
回来连口茶都没有喝,石江河又催马离开了石门庄,而他毫无怨言,因为这就是石门庄规矩,三爷吩咐的事情,一刻也不能耽误!
雪终于停了,飞檐上的冰在肆意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