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山,醉天门。
云颠儿一颠一颠地走到门上的牌匾下,望着匾上歪歪扭扭、如瘫软的死蛇一般的“醉天门”三字。
伴随着他鄙夷的笑意,他的鼻中也不屑地出了口气。
醉天门这个名字很气派,然而实际上只有两间草庐。
他的师父醉仙道人,这个名号也很响亮,然而实际上却是个十足的醉鬼。
他是醉天门最得意的弟子云颠儿,这个称谓也很不错,然而实际上醉天门只有他一个弟子。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屋内飘出,云颠儿连忙后退几步。
在一团氤氲飘散的酒气中,一个身形臃肿的老头儿醉醺醺地走了出来,他强稳住颠晃的身体,慢吞吞地举起双臂伸着懒腰长叹一声道:
“哎呀,今天早上的空气真不错。”
云颠儿望了望正午高悬于天的太阳,不禁嗤笑了一声。
这老头儿正是云颠儿的师父醉仙道人。他好酒如命,嗜酒成精,整日烂醉如泥,久而久之,不醉时也跟喝醉时一样,总是一副清醒不了的醉态。
正因如此,他才自号醉仙道人,不过云颠儿只称呼他醉鬼道人。醉仙道人长年饮酒,修行荒废,所练的真气被一股酒气取代,并且时常溢出体外。
不过醉鬼有醉鬼的福气,醉仙道人虽荒废了真气,但他的这股醉气却异常厉害,一旦激荡开来就能让人晕醉甚至昏倒。
醉仙道人成日饮酒,一顿要喝一大坛,醉天门的两间草庐虽小,却放了八十八个大酒坛。他每日都躺在酒坛上,喝了睡,睡了喝,难得出来透透气。
云颠儿是醉仙道人一手带大。
跟着这样一个酒气熏熏的人,又在这样一个酒气熏天的环境长大,长年受着酒气的“熏陶”——因而他走起路来也带了三分醉态,老是一颠一颠地,所以醉仙道人给他起名云颠儿。
“这一觉睡得真爽——”醉仙道人话未说完,禁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一股酒气从他口中直呼出来,正向云颠儿吹去,云颠儿连忙闪头避过。
“老醉鬼,你醒啦。不过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刚睡醒,倒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打瞌睡的样子。”云颠儿取笑道。
“嗨,阿颠,这睡觉也是很累的,我连睡六天五夜,真是累得够呛。”醉仙道人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他的话简直要让阿颠晕倒,不过转念一想,懒人自有懒理。“我记得你以前最长的一回是睡了五天五夜,怎么这次又破了纪录?”阿颠故作惊疑地道。
“哦,哈哈哈。”醉仙道人这一笑立即清醒了许多,迷蒙的醉眼似要从脸上跳出来,“这全是因为那坛醉魂香,哎呀,你不知道,喝了这酒,那感觉简直……
用苏东坡的话说,简直是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醉仙道人诗兴一来,舞兴也被带动起来,竟挥舞双臂舞动起来。
看着醉仙道人舞动着臃肿的身体,像一只肥猪踮起双脚故作轻盈地摇摆,丑陋得让人不忍猝睹,阿颠终于忍不住叫道:“得,得。抒发你的酒意诗兴就行了,跳舞就免了。”
醉仙道人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对阿颠道:“这醉魂香乃是酒仙醇香子精酿而成,真是百年不遇的好酒。它就像我渴盼已久的红颜知己,哎呀,真是舍不得离开呀!”
醉仙道人的一双醉眼竟含情脉脉起来,让阿颠恶心得仿佛看见一只发情的公猪向母猪抛着媚眼。
“阿颠,为师没有了这酒人生就没有了意义,所以——为了让为师找回信心,光大我醉天门,阿颠,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到醇香子那再偷一坛过来。”
他的话差点将阿颠雷倒:“什么,你那坛是偷的?”阿颠脸一沉,“要偷你自己偷,我可不想再替你去当贼了!”
“嗨,阿颠,一日为盗,终身为贼,你已经偷过几次了,再偷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呢?”醉仙道人不在乎地道。
“良禽择木而栖,我决定另谋高就,不再跟你这老醉鬼一起醉生梦死。”阿颠正色道。
“什么!”醉仙道人惊得像一个酒葫芦要滚倒在地,“你想背出师门!好你个臭小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年,还教了你我醉天门的绝世武功。你如今说走就走,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事,你也干得出来?”
“你少跟我吹牛!”阿颠怒声反驳道,“什么屎啊尿的,你压根没理过,就让我光着身子蹲在酒坛上,让老子本该灿烂的幼年都在马桶上度过了!
什么养育二十年,前十年的确是你养的,但是你压根没喂过一滴奶,全他妈灌的酒!后十年我总是给你找酒买酒偷酒装酒,说起来还是老子养了你!
至于那什么绝世武功,全他妈逃命的伎俩,我在江湖上都不敢露出来,就怕江湖人看到了那些功夫的丑态,辱没了你醉天门的名声!”
阿颠一口气说了这一大通,二十年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他稍稍喘息又道,“说起来我还算对得起醉天门,对得起你这个老醉鬼。咱们实际上两不相欠,完全可以一拍两散。”
“你!”醉仙道人迷蒙昏暗的醉眼第一次放出了光,火光,“你个臭小子,想不到我养你二十年竟养了一只白眼狼!唉!”他哭丧着脸叹道,“都怪我心太软,当初没把这臭小子扔掉,以至于今天做了东郭先生。”
此时他眼中火光一耀,转悲为笑道,“臭小子,你当醉天门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他颠晃着头干笑两声,翻动着醉气升腾的手掌对阿颠道,“就怕你逃不出我这如来佛的掌心。”
“我当然知道醉天门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个放酒的仓库吗。”阿颠说着从手上掏出火折火石,在手上划着玩,“听你说里面还有八坛‘火云红’,你留着没舍得喝。
这火云红可是上等的烈酒啊,只要一丁点儿,就能将一间屋子送上天。
我想那八坛火云红都被点着了,别说两间屋子,就是加上你自己和那些酒坛,也都能送上天了。这岂不是好事,一下子送你上天,免得你辛苦修行了大半辈子还是上不了天。”他说着手中火折猛一划,向屋中的酒坛一下掷了过去。
醉仙道人这时才顿悟阿颠话中的意思,连忙纵起身子向那根火折飞扑过去,仿佛一只笨重的肥猪突然变成了敏捷的青蛙,不过看看他臃肿的身形,应该说牛蛙更合适。
就在那火折快落入酒坛之际,他迅疾伸手总算抓住了它,然后身子一扭,一个倒地葫芦滚在了地上。他仰着身喘着粗气地望着手中的火折道:
“总算是抓住了,想不到我宝刀未老,这轻身功夫虽荒废了三十年,如今使出来照样快如疾风。”
他正要得意的摊开身体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不对劲,将火折移到眼前一看,上面连一点火星也没有,这时门外传来了阿颠得意的笑声。
“臭小子,敢耍我!”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立起,向门口猛奔过去。然而门口已没了阿颠的踪影,再看天空,一道剑光蜿蜒飞远,剑光上的阿颠正挥着手向他告别。
醉仙道人气得一把将火折扔向阿颠,浑身的醉气像爆米花机里的热气一下子爆散开来:“臭小子!看我找到你不打断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