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恶尸，也是救婴教的余孽，我佛不能沾染罪孽，便由我们金刚护法以己身堕入恶世，保我佛法根基不为邪秽所乱。”

　　妙真长的凶恶，但说起话来却很温和。

　　即便他接到了世引的指派，要吓退对方，可他也没有编造妄语，而是用他自己认为恐怖的口吻叙述事实。

　　“天地大变陷入五浊恶世以来，我佛门僧道也受到邪秽窥伺，许多长老法师都没能得到善果，亦没有善终。”

　　“这具恶尸便是万千邪秽中的一粒沙尘，我金刚护法两脉祖师曾立下宏愿，要以魔饲身，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贫僧吃了这恶尸血肉，便已然被佛所弃，但贫僧不后悔，金刚护法院的弟子们也不后悔，就像曾经有位善士说的，总要有人负任蒙劳。”

　　“为了我佛道永存于世，便是堕身成魔，我等也甘之如饴。”

　　李青看着无悲无喜，但又无比坚定的妙真，他竟一时张口无言。

　　经历过这一路的见闻，他原以为食人异教沾染之地只在一隅，却不曾想这整个世道都要比他想象的艰难。

　　“阿弥陀佛，施主难道不怕吗？”

　　李青收回目光，和身边的大和尚并肩而行。

　　“怕，但我更怕险恶的人心和玩弄人心的妖魔。”

　　“所以施主是打算离开寺院了？”

　　“这寺院似乎并没有我怕的东西可怕，我为什么要离开？”

　　“……”

　　一直无悲无喜的妙真终于有了表情，只是颇有些愁苦郁闷。

　　监院师兄给他安排的任务失败了，而且对方似乎更加坚定了赖在这里不走的想法。

　　“大师为何愁眉苦脸？”

　　“阿弥陀佛，贫僧不想和你说话。”

　　“为何？”

　　“因为你不怕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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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并不知晓吃了邪祟的肉会给那些和尚们带来什么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够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只是代价未知。

　　邪祟吃人，人吃邪祟，这就是金刚护法院和尚们的修行之道。

　　回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李青忽然发觉自己无意中做的许多事情，似乎都与妙真他们一样，发生了重叠。

　　贾道人身上腥热滚烫的鲜血，口感艮啾的常遊小人……他们似乎与护法和尚们食用的恶尸并无什么不同。

　　这个世界就像被浊气污染的原始丛林，倘若想要谋出一条生路，就必须要学会接受常人所不能接受的事物。

　　就像妙真手里拿着的形如腐尸的血肉，李青决不认为那会是什么美味。

　　相反，那更可能是一种入病后不得不吃的药物。

　　“多谢两位大师，我想通了，我要留在寺内。”

　　“......”

　　“施主说什么胡话？”妙真眼皮一抖，显然始料未及。

　　一旁的妙无同样一脸错愕，他们的任务是把对方吓走，可不是为了给寺院增添新的信众……

　　“施主不要拿贫僧耍笑，我等已然不为世俗所容，施主又怎会想要留在这里。”

　　“大师不用贬低自己。”李青面色认真道：“点亮黑暗的从来不是慈悲，而是更加凶猛的烈火！我不想有朝一日成为邪魔外道的口粮，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和大师们一样，成为生啖恶鬼，生食邪祟的恶人。”

　　“……”

　　谁是恶人？

　　妙真妙无心里郁闷至极，眼前这人怎比邪祟还要难缠。

　　…...

　　长老院，香火缭绕的法堂内。

　　身形魁梧的两个大和尚欲言又止，脸上尽是愁苦。

　　“慧明主持，世引大师，弟子明心见性，今日方知佛法广大，弟子愿出家为僧，从此潜修降妖伏魔之法，护持我佛不为恶世所堕。”

　　“……”

　　慧明住持眉头紧皱，随后看向法堂正中，坐在禅垫上闭目诵经的愚目和尚。

　　在愚目和尚身侧，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正打量着李青，满脸都是新奇探究之意。

　　“阿弥陀佛。”愚目和尚抬起头，紧闭的双目似是能看清他的内心。

　　“你才犯杀戒，心怀戾气，想要拜入我寺也并非为了把戒持斋，而是为了暂避祸端，等学了护法本事，怕是又想回头伺机报复害你之人。”

　　李青默然不语，并不否认。

　　东平道是他心中始终迈不过去的一座山，只有将之彻底摧毁，他才能念头通达。

　　东平道一日不除，他心里便一日难安。

　　毕竟他这条命有一半是余小庆拼死挣来的，他必须得还，即便还不上，也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从来都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的人。

　　“大师慧眼识人，弟子拜服。”

　　“但弟子所恨之人，皆是邪祟妖魔之属。弟子对于本性良善之辈，始终抱有视如己类的同理之心。”

　　“而东平道，还有那些助长对方残虐气焰的神灵，皆不算良善，亦不能称之为人，也不能称之为神灵。”

　　“他们便是弟子心中界定的妖魔，必需要祓除。”

　　愚目和尚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坦诚，一时有些沉默。

　　一旁的小和尚显然有些急了，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他可是答应过洛九川，要对这位新加入的继命人施以援手的。

　　更何况他身为前辈，也有义务去帮助新人。

　　愚目和尚对世重做出的动静恍若未闻，半晌他才开口道：

　　“你与我寺无缘，本寺不会接纳与你。”

　　顿了顿，愚目和尚继续道：“不过老衲可以为你指引一条明路，此路虽不说能让你摆脱困境，至少也可以让你安然个一年半载，不知你意下如何？”

　　闻听此言，起先还有些失望的李青顿时又打起了精神。

　　“晚辈愚钝，还请大师指点。”

　　愚目和尚叹了口气，说道：“距离此地一百二十里，有座恒麓山，山上有座道观，名曰松鹤观。这观里有位道人是老衲旧友，近来始终独自一人在观中修行。老衲见你是块可以雕磨的璞石，可以与你引荐一番，让你去那观里，做个不受清规束缚的羽士，你觉得如何？”

　　想起在护法院见到的种种景象，李青有些迟疑道：“那道观可有祛除邪祟的法门？”

　　愚目和尚答非所问道：“等闲之物不敢去那观中作祟，至于祛除邪祟的法门……老衲不知。”

　　李青闻言深吸一口气，随后恭身拜谢道：“多谢大师指引之恩，晚辈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