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刺王
猛然在现实里见到生死册里见过的尸体,许善心中侧然,也对生死册上浮现的图像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
那不是前世的电影电视剧,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生活的事情。
再看那对老夫妇,还在向四周分发画像,许善于心不忍。有心想告诉这对老夫妇,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儿已经死了,但如果贸然上去,人家要是上报给官府,官府肯定会问,你怎么知道人死了?尸体呢?
都答不出来?那刚好刑部的大记忆恢复术专治健忘。
不行,不能说。
许善唤来店小二,拿出身上银钱,买了一大堆烧饼干粮,让店小二给那对老夫妇送去。
老夫妇感激涕零,询问店小二是谁付钱时,店小二回头一指,只见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人影。
在老夫妇走后,许善又随意逛了逛神都,走到了东市,要说这神都不愧是四朝帝京,当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往各国商旅不绝,波斯、龟兹、大食、甚至还能见到高鼻阔目,金发碧眼,远隔千万里的大秦人。
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织,打寅时东西二市开市起,这条大街就没冷清下来过。东市靠近华章宫、凤迎宫、武英宫,周围多是达官贵人住宅,所以高档奢侈品店铺极多,满市的绫罗珠宝,华美绸缎看的许善眼花缭乱。
胡饼店、毕罗店、米酒铺、绸缎庄、金银行,甚至还有一间兽舍,门面上坚实的铁笼里,关着一只花纹艳丽的豹子。
就这样一连逛了几个时辰,许善也有些累了,待逛到了景和门时,几队披盔戴甲的兵卒忽然开始疏散行人,封锁周围区域。
人群仿佛被牧人驱赶的羊群一般整齐散到街道两旁,许善也被裹挟其中,心里还纳闷,也没到什么重要的节庆日子啊?怎么五城兵马司的人突然就开始封锁街道了?
一声嘹亮的号角打断了许善的疑惑,景和门外突然涌进来一群骑兵军士,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同样的披挂整齐,铠甲鲜亮,唯一不同的是,这些军士身后都披着鲜红的披风。
“是赤虎军,天子亲卫,莫不是皇帝出巡了?”
许善很快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皇帝登基二十一年,但从未踏出过华章宫半步。
只见赤虎军骑兵队中心簇拥着一个男子,年龄三十许,身高七尺,面容英俊,气度非凡,只是眼眸间总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男子穿着一身衮冕。冕有九旒,青衣纁裳,上绣蛟龙纹,金玉饰剑镖首。胯下骑一匹神骏的枣红马。
更吸引许善注意的是,男子身后的帅旗上,飘扬着高高的“李”字。
许善听见旁边两人在议论。
“是庆王啊,听说他去年领圣旨去江南巡盐了,此次巡盐完回朝,想必带了不少银子吧。”
“银子是带了不少,但谁告诉你他巡盐完了?我侄子在兵马司当差,听他说庆王本要巡察南方五州十七府,结果只巡完了四州,还有淳州的兴化、梧西、蟠岭三府未巡就急匆匆地回朝了。”
“啊?他没巡完怎么敢回来的?不怕梁王借口治他个抗旨之罪吗?”
“庆王在淮州横征暴敛,大兴冤狱,一夜之间斩了三百多个不愿交税的盐商,然后再抄没家产,早就凑够圣旨上规定的盐税了。”
说话这人声音压小了几分,许善凝神静听才听清。
“自从前太子谋逆被诛,东宫之位已经空悬三年了,我听说前些日子陛下龙体不豫,又动了立太子的心思呢。”
“怪不得……这种要紧的时候,庆王又怎么会放心梁王天天在圣驾前伺候。”
“唉,虽说庆王和梁王在朝野都有贤名,但比起前太子,便如萤火见日月啊。”
“慎言。”
庆王意气风发的骑马在前,身后护送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身上甲胄和佩刀碰撞出金铁交击声,宛如一条昂扬的钢铁巨龙,直奔向华章宫而去。
许善作为一个现代人,也不免为古代这种由宏大礼仪构建的秩序而深深震撼。
突然,异变陡生。
街道两侧的人群中猛然飞出两个铁球,落地爆裂开来,散发出浓烟和剧烈的响声,瞬间弥漫扩散至整条街道。
尖锐的爆鸣惊吓到了赤虎军的战马,马匹昂首嘶鸣不止,骑兵们慌忙制住马匹,瞬间丧失了先机。
“有贼人!快保护殿下!”
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从自己的拖车下扯出尺长的横刀,从人群中冲出杀向赤虎军骑兵。
从道路两旁的高楼上又飞出几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刺客,他们衣服上绣有繁琐醒目的鱼龙纹,手上拿着寒光闪耀的长剑,在刺鼻的烟雾中狠狠撞向被士卒保护的庆王。
只听见浓烟中传来刺客的怒吼,其声若暴雷,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庆贼!你大开冤狱,勾结贼人,诬陷亲兄,今日合该受死!纳命来!”
浓烟熏的许善等一干道旁行人也睁不开眼睛,只在浓烟缭绕中,许善听见庆王那暴怒欲狂的怒吼声: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浓烟中传来兵器碰撞声,刀剑划破血肉的沉闷声,和人临死时的哀嚎惨叫声。
场面一时混乱,街上行人犹如被狼追赶的羊群般疯狂往街道外窜逃,许善跟着人群退出街口,又发生了当街刺王杀驾的事情,这下更没了逛街的心情。
当下便回到了慎刑司七号房内,许善关上房门,静等今晚的缝尸任务。
夜半三更,吏目敲门,抬来一具尸首。
青色劲装,上绣鱼龙纹,虎背熊腰,尸体上满是沟壑纵横,血肉淋漓,舌头被割断,喉咙被挖开,死前定是遭了一番酷刑。
许善眨眨眼,这不是下午在景和门行刺庆王的刺客吗?
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许善心里泛起一点物伤其类的情绪,下午还是活蹦乱跳的刺客,晚上就已经成了自己缝尸台上的一具尸体。
不过,这点感伤很快就被许善抛之脑后,什么朝堂阴谋,刺客暗杀,人命如蚁都不是自己该管的,自有头上那些大人物去操心,自己一个小小的慎刑司缝尸人,需要做的就是把尸体缝好。
许善先是用清水将尸体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又整理一下遗容,接着取来镇尸金针,开始细密缝合。
当最后一个针脚落下,许善放下金针,陷入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冥川山河,连绵墓葬,生死册上朱笔走。
刺客的一生在白雾中缓缓浮现在许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