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见尸如见神【二合一】
“这是真的吗?”
坦言说很难判断。
一个上一刻还在与你生死交战的敌人,突然“归顺”,这样的场面十分惊世骇俗。
阵前投诚?
真的是属于人类的思维吗。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
黑红女都不清楚,此时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用当狗,也不用死了。
“如果你爹有兴趣,在新年的第一个龙日于无热池杀十条火镰鱼扔在岸边即可。”
“我很有诚意....”
齐草黄的瞳眸黑如墨玉,达到肉质的极限,对视一瞬,便浸染了她。
这种技巧令人叹服,他似乎能敏锐地察觉自己情绪的细微变化,从而毫无原则地调整神情、言谈、举止。
黑红女不受控制的放松下来,但仍无法松懈内心的警戒。
这不是一个真诚的人!
她明白齐草黄所说的话一定别有企图,或许是一件足以震撼所有人的邪恶图谋。
“我.....我一定会将之转达给黑王寨最强大的祭师族长黑守宫。”
“最强大吗......很好。”
齐草黄龇牙咧嘴捡起一根雪窦鸟搭建巢穴所用的木枝,低头的他看不清表情。
“噗”
一记凌厉的攒刺!
黑红女的左肩传来剧痛,木枝压着锁骨刺穿肩颈部位的筋肉,血液喷射出来,她用手掌死死抵着汨血的肉洞,牙关颤抖,连吸气都做不到。
她没有抬头看那张冷漠的脸,她清楚,这是威胁。
“身体有时候比头脑记得更牢固,别忘了。”
说完这句话。
齐草黄便寻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片,缓缓坐下。
背对着齐蓝蛇黑红女二人的脸上露出疼痛到极致的麻木神情,肩骨裂开,血肉模糊的半身与褴褛的衣物被粘稠的血浆凝固在一起,传来足以令人发疯的剧痛。
一柱亮金的日光穿过狭小的石缝,固执的投射在汹涌流淌的地下河面,可以看清涛涛水浪下怪石嶙峋,溢出蓝色与玫瑰色的泡沫。
这是个无法言说的柔软时刻。
齐草黄却冷硬的像是雪山一块倔石。
他面无表情的颤抖着手,将布条从血肉中抽出,从夹层之中,捏出一块染血的灵石,握在手心。
阴阳两脉海同时谐震将天地灵气研磨后洒落祖窍。
再加上吸纳灵石,干瘪的织毯很快充盈起来,灵力化作一股粗壮的暖流开始行进周天,游遍全身。
被某块尖利暗礁刺穿的腹部伤口,还有一些浅层的血口子,不一会儿便传来麻痒的感觉。
石洞之中波涛声响,三人像沉入深海,投身入无光的黑暗中。
寂静的令人发困。
“劳驾,这是何方地界?”
齐草黄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袭鲜红大袍,艳的像是暴雨前的霞光,纵使身处暗洞也依旧夺目。
其人面润如白玉,额如山峦,不见丝毫细纹,体型肥宽,像是个富家翁,唯独一头及腰白发尽显老态,干枯毛躁,像是经年未洗刷的毛掸子。
肥嫩的手中捏着一只微微放光的珠子,成人拳头大小,内有丝丝霜色光絮缠绕,宝贝可人。
齐草黄眨了眨眼,舌尖一抿顶出小口鲜血,虚弱的摇头:
“老丈,你是何人呐,也是被洪流卷入落在暗河中侥幸逃脱吗?”
“小友稽首,老道乃是青要山人,来这哀牢山脉寻门中师兄.....叙旧。”
“天寒地冻,吃了几杯烈酒,加之赶路疲累,于一石穴中小憩,本想少睡片时则个,奈何双眼胶黏拨不开,一磨来二磨去,醒时便被涨溢的河水卷到此处。”
“此处何地啊?”
齐草黄苦笑,挺起胸膛露出血肉模糊的大片伤口:
“好教道长知晓,小子前一时辰于大庾岭被洪水卷进暗河,深受重创,侥幸上岸之后只得先行疗伤,尚未出洞探查。”
“哈哈,小友言谎,这一身伤势十分有七分是与人争杀落下。”
“人虽不实诚,但胆气不错,老道瞧着,那边躺着装昏的两位,都不及你。”
昏迷中的齐蓝蛇眼皮抖动,黑红女则是冷漠的坐起身来。
“相逢即是缘分,老道初来乍到,哀牢山脉广袤几千里,看尔等三人穿着打扮应当是雪母遗民无误,正好添一份助力寻人。”
“不怕小友笑话,老道对师兄可是想念的紧啊.....”
齐草黄看着红衣道人冷峻的双眼,笑的温和: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
“便请道长稍后片刻,待我们恢复些气力.....咳!”
不等齐草黄话说完,一颗不知名黑丹射进喉头,本能的被吞下肚。
“此乃我青要山疗伤丹药【天青丹】,生死人谈不上,肉白骨轻而易举,我观小友肉挫骨裂,正正合适。”
“来,这还有两粒,剩下两位也都吃下,方不枉费我一片善德。”
只见两粒散发着幽光的黑色丹药,巧妙的悬浮在齐蓝蛇和黑红女二人的嘴边。
他们相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和被人挟制的悲愤。
灵丹浮空,却不见任何灵力的波动,如此神异的手段,这又是哪里来的强大祭师.......
两人状态完好之时,被同为鹊桥境的齐草黄险些砍得七零八落,更别说如今这样一位异人。
黑红女目光闪烁。
此人的装束,与每年开春商队那些走南闯北的祭师如出一辙,阿爸说过,外界来人皆心思诡谲,难以揣测。
但眼下,情势如此,难由人自主。
只好张口吞下。
见三人都服下丹药,老道甩袖如云,朗声道:
“好极,三位便随贫道走一趟吧。”
“好珠儿,好珠儿,三圣连迎茭,灾殃疾病消,再停三五载,平步上青霄,三牲不见来,道德香燃起。“
随着老道的吟诵,他手中的明珠亮起,无数光斑被其吸引而来,晕开了光与暗,周遭景物如一副水墨山水画般无限收缩其中。
显露出一片冰结的粉白花海。
洞穴之中突然起风聚云,将四人吞没。
.......
日头渐渐薄弱,在青山的边缘窥视着,漫洒在碧莲峰。
八孔石裂洞染上一片红色,像火一样烧着,一团白色的云雾正以极快的速度在碧莲峰上闪现,倏尔回转,来到“碧莲”的莲底处。
这是一处山坳,左右岩崖万仞,肉眼可见的冷气于日光中蒸腾而起,缓缓飘荡在冰结足有两三里的荞麦花海。
延展整个山坳的冰块宛如大地渗出的汗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颗巨大的粉白宝石,冻结一地春色,同时又反射着灿烂的金红光。
霜红半脸,雪白一川。
云雾裹挟着四人落于此处后散去,现出四人身影。
从未经历过如此飞行方式的齐蓝蛇和黑红女二人,脖颈处的皮肤紧绷,嘴角向下皱起,活像两只受惊的蜥蜴。
回归大地之后,便开始呕吐不止。
反观齐草黄面色不改,只是看着面前的冰封花海,眼底闪过一丝焦躁。
【云行经】
确是青要山人,此人正是拥剑无疑,但前世传言的故事在此刻看来已然漏洞百出。
拥剑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尸体,他是怎么在被算袋杀死之后以尸身继续与之搏斗?
故事中最关键的信息点——可以操控两尸的珠子。
此前,齐草黄推测应是【控尸珠】【引魂珠】再不济也会是类似【共识骨】灵性同步的器物。
眼下,极有可能便是拥剑手中握持的这一颗。
但这颗珠子,曾经当过风信子的齐草黄再熟悉不过。
【堪舆珠】其内霜色乃是提前注入的地气、地形等等,简单来说,这是一种便携式的地图。
跟操控尸体没有半毛钱关系。
故事的走向已然面目全非。
这拥剑一身精气神凝而不显,眼神微光氤氲,非凡间有质,欲与日月争光明,已然度过假丹,将要抬头望月。
齐家寨四位房主并肩子上,都不够拥剑活动筋骨,遑论还有一具类似僵尸的算袋。
齐草黄心中顿生逃离的想法。
变数太大,难以操作,动辄殒命,若真有不测,齐草黄并不确定原始文字能否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颗入口即化的【天青丹】在治愈了伤势的同时也化作一张暗青色的罗网将祖窍死死包裹住,无法调动一丝灵力。
怎么逃?
齐草黄一边将灵力撮成细丝,于祖窍窍壁上一寸寸试探,一边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行行数里犹回首,秋雪满山荞麦花。我青要山也有一片这样的花海,但不如这里占奇,这冰封倒颇有.....”
话音戛然而止。
拥剑双眼泛起血色,比身上红衣更红,目光带着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拨云见日的激动!
直直的钉在不远处的一片冰层之中!
齐草黄立即顺着视线看过去。
冰层里面,于荞麦花的簇拥之中躺卧着一位青年,俊朗的脸在冰层折射的光度中阡陌纵横。
他头发乌黑顺滑,赤裸着上半身,青白色的皮肤上裸露出大片大片黑色的斑纹,将右手手掌贴在眼前,似乎是在凝视着自己的掌纹,又像是在遮挡刺眼的阳光。
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个被葬在花海之间,于日升月落、风霜雨雪中慢慢腐朽的尸体。
那张脸,拥剑无比熟悉。
十年!
整整十年,这张脸一直刻在自己脑海,从没有一刻忘却,无数次午夜梦回,数不清多少惊醒,都是因为这一张脸。
想他想到发疯!
“师兄!呜呜呜,师弟我找你找的好苦哇。”
红光一闪,拥剑趴在冰层之上,看着这张魂牵梦绕的脸,近在迟尺,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伸出手,激动的抚摸着刺骨的冰面。
竟然捶胸顿足哀嚎起来,涕泪涟涟,声音呕哑嘲哳。
“昔年师兄入宗,何等风光,长老批命,言金蛇穿五窍,五霸诸侯,金蛇过七窍,贵不可言,师兄金蛇过全身,驻天灵,当为道天亲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天骄,心向往之,发誓以你为梦想,然修行一道非勤耕不缀所能成也。”
“我今岁齿三百,山中枯坐寿元无多,眼看难以抬头望月,凋零残身,出关之后便想着寻见师兄一面,了却心愿。”
“谁曾想师兄竟然也卡关丹台,更是因为多行秘经,寿数消减,最后竟然丧心病狂窃仙酒琼浆【万木春】叛出宗门。”
“听时,我很疑惑,青要山一洼之水,容不下你这条真龙?。”
“后来我便明白,你原来也只是普通人,如我一般,如我一般!”
“哈哈哈哈哈,原以为苍天不公,谁曾想自有定数,但是.....我心很疼,像是木桩沿着木纹碎裂开。”
“我的梦想啊,怎么不等我实现,就破碎了呢?”
“都是因为你啊!”
拥剑举起拳头狠狠的砸开冰层,冰屑四飞,他怒吼:
“都是因为你废物!”
“你为何不在我出关时达到丹台望月?啊!风光无限的被众人山呼真人,为什么要跟我这个普通人一样卡在金丹面前,可怜白发!”
“为什么你要盗走【万木春】害得我连转身成僵尸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想当人了,不想出生在这个世界,不想血肉变衰、变老,变灰,我愿意去当一个低贱的灵幻鬼怪,夜肥昼瘦,被摒弃于轮回之外。”
“可该死的你,怎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就像你当年从来不曾将目光投注于我身上一样。”
“师兄!把【万木春】交出来!”
拥剑怒吼一声,拽着算袋的胳膊将他抛飞出来,如同破布袋一般,狠狠的摔在冰层上,砸出一圈圈裂纹。
但算袋毫无反应,犹如一段无生命的干柴,任由拥剑拉扯踢拽。
拥剑抹去眼角泪珠,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转眼膨胀出来巨大的阴霾和惶恐。
找了十年,你就这么死了......
“噗”
原本埋首于荞麦枝叶扶疏花间的算袋,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拥剑的脖子,指色猩红如同被蔻丹染过。
他转头看了齐草黄三人一眼,左手指腹于颊侧下颚骨处抓挠,用力之大扣下一块僵硬的皮肉。
只见他眼瞳翠绿,像是长夜中飘零在乱葬坟地的粼粼鬼火。
“我干.....你娘的毬...我王室之子,天命在身,若不是碰见那个该死的女人,焉能落得如今下场。”
“欺我真心,骗我资源,夺我志气,加之与那座师合谋陷害,种种行径,害我如此。”
“自恨时乖遭困厄,她五脏心不善,对我暮打朝嗔,满腔诉不尽衔冤负屈,日日将我苦苦熬煎。”
“我堂堂真传,低声下气,好话说尽,她仍对我不假颜色,此一恨!犹如万年尘嚣不散!”
“我卡关丹台,宗门对我不管不故,冷眼看我突破失败,剑走偏门,落下一身暗伤,积重难返,此二恨!”
“急急修,急急修,我求取丹药、法经不予,出宗自救不允,将我逼上绝路,此三恨。”
“江心漏船难补,披麻惹火烧身,想我盖世天骄,凛凛雄威,为青要山征战百年,终落狡兔死走狗烹的境地。”
“他们盼着我死!我窃【万木春】实属应该,只恨没能一把丹火点了太青山!”
算袋张口想笑,却笑不出来,嘴中只能挤出好似石片摩擦的刺耳声音。
他掐着拥剑脖颈,缓缓加力:
“至于你?寿元将尽的小虫子,你也想要【万木春】转为僵尸之身?”
“我偏不给你!”
“去死吧!”
算袋一声怒吼,怨气滔天,势要将拥剑脑袋生生拧下来。
却见拥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身子犹如跌碎的琉璃崩出数十道裂纹,花瓣从裂缝里溢出。
砰的一声,化作漫天粉白细雨。
拥剑的身影出现在十步之外,他珍重的将珠子收进怀里,负手而立,眼神火热:
“看来师兄已经饮下【万木春】成功转身僵尸,脑袋混沌,相必记不清剩下的仙酿放置何处。”
“这是病,师兄病了,师弟自当为你诵经,保禳保禳。”
“.......”
“哦?师弟能有如此孝心,难道不想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