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拷问过那闯入自己家中的江湖小贼后，便让他阖了眼，自此以后每天都睡够十二时辰。

　　那江湖小贼并非出自锦衣卫，也和官府没有半分钱关系。

　　陈道一开始以为他是礼部尚书黄清的人，再不成也终归会牵上什么关系。

　　不曾想…

　　此人竟然出身行伍，乃是军中的谍子。

　　而且，其正是出自于高良枳如今所统管的御林军。

　　这事情，一下便复杂了起来。

　　据从那谍子口中拷问到的事来看，他是因为自己与黄党旧人刘启元的师兄弟关系而来，闯入家中只为搜寻是否有与黄党秘联的密信之类。

　　这让陈道松了口气。

　　看来高良枳等人将自己看得很轻，手底下的人仅仅派了个小虾米过来，这种武功一般的谍子，死了也就死了。

　　但高良枳广撒网收集情报的举动，不免让陈道心生警惕。

　　据自己听说，几个月前，元显帝下旨改兵为农，高良枳欣然领命，并领头裁撤麾下兵马，将其发散至川中做府兵。

　　那副模样，满是急流勇退之意。

　　连礼部尚书黄清都没想到会如此顺遂。

　　本应席卷京城的风云在那半年内竟然一点水花都没有，偏偏是自己回到京城的不久前，显露出了一点点端倪。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回都回了，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道摇摇头。

　　反正无论风云如何变化。

　　千金之子，总归是坐不垂堂。

　　……………………………

　　陈道归来的消息不知有没有传到张府上，但一连十几日，那边都没有送书过来抄。

　　也不知是因为生疏了，所以不再送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陈道乐得清闲。

　　与其如此，倒不如说，如今这敏感日子，若是张府送书过来，自己反倒要出声回绝。

　　现在正关键时刻，自己可不想淌这趟混水。

　　在京城里，陈道抓紧时间去探听各方的消息。

　　自从改兵为农之后，元显帝放松了对高良枳的警惕，并一连为其子孙加官进爵。

　　改兵为农，无疑是给高良枳敲上一棒，在这之后给上一颗甜枣，是理应的事，这并不值得惊奇。

　　只是陈道发觉，即便子孙加官进爵，高府上却并未大摆筵席，如此幸事，不过是一场稍微丰盛的家宴而已，所宴请的宾客，也不过是几位知己密友。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尽管高府向来节俭，但仍然不免不让人怀疑。

　　几番探听，甚至亲身潜入之下，陈道终于发现了端倪所在。

　　高良枳宴请的知己密友，可不一般……

　　贡王杨逸。

　　其并非一般人，乃是元显帝登基前的废太子。

　　昔年庄皇帝在位时，皇后久久无子，庄皇帝便将一位嫔妃之子过继给皇后，作为嫡子抚养。

　　待其十二岁时，便将其立为太子，送上储君之位。

　　在庄皇帝统治的前半段，其励精图治，整个大齐中兴有望。

　　但随着他求仙问道，重用四海方士，朝政便逐渐积弊。

　　恰逢此时，皇后老来得子，生出了元显帝，也即是当今天子。

　　庄皇帝便动了易储的心思。

　　可贡王杨逸已做太子六年，又怎能轻言废立。

　　原本庄皇帝只是想想而已。

　　只是，世事无常，又或许是贡王年少时热血上涌，竟然为百官请命，劝谏庄皇帝驱走一众方士，清除朝廷积弊。

　　这一下便触怒了龙颜。

　　杨逸被软禁于东宫，一众官员被贬的被贬，被罚俸的罚俸，而在三年以后，庄皇帝废去了杨逸太子之位，改立了当今的元显帝。

　　陈道得知，在高府开家宴的那一日，贡王杨逸乔装打扮，去往高府赴宴，期间相谈甚欢。

　　末了，高良枳请其入书房，其中究竟谈了些什么，除了他们以外，没人知道。

　　“常言说功高震主…如今怕不是……”

　　陈道没有继续想下去。

　　怪不得对于皇帝而言，最乐意见到的，不一定是手下的将军能征善战。

　　而是兵卒把头顶的将军恨得牙痒痒，又服从于军纪而无可奈何，将军不将手下的士卒当人看，视之如牲畜、如牛马。

　　哪怕是兵不知将，将不识兵，也比爱兵如子、视若己出要好。

　　………………………………

　　秋分还没到，宫中便传出元显帝有恙的消息。

　　陈道算算时日，差不多了。

　　这时夜间秋风不算寒凉，正值秋季，肯定不似夏季般闷热，正是适合隔岸观火的日子。

　　八月廿七，秋分前一日。

　　京中忽然起火。

　　南城近城郊一带起了火，街巷间一阵大乱，此时正是深夜，种种信息传不到皇宫里头，一切都只能便宜行事。

　　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屋檐上，陈道亲眼看见御林军出门救火。

　　说是御林军其实并不妥当，这群兵马杂七杂八的都有，但是其主体，尽是高家的亲兵。

　　喊杀声在夜空回荡。

　　陈道眯起眼睛，很快便寻到了高字旗。

　　那个杀得南方北疆尽皆胆寒的高京观…是真要反！

　　“一场好戏。”

　　陈道呢喃道。

　　高良枳带兵冲杀皇宫南门，御林军尽在其掌控之中，元显帝安排其御林军统领之职，原本是防止其去往北疆赴任的缓兵之计，其中还安插了诸多掣肘，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这一切，只能归功于高良枳的手段和人格魅力。

　　或许还要加上，如今元显帝身体有恙，逐渐失去了对京城诸多事物的掌控能力。

　　“要变天了。”

　　陈道看着，亲眼望见原本去南城救火的御林军势如破竹，转眼便闯入了皇宫“救火”。

　　胆敢阻拦的侍卫、阉人、宫女，尽数被斩。

　　即便皇宫不乏忠心耿耿、武功高强之人，但又能如何？

　　高良枳那里也有，而且会更多。

　　不久之后，陈道看见，高字旗已经攻入元显帝后宫之中。

　　陈道盘算着，高良枳已经控制了病重的元显帝，明天百官上朝之时，定会看见空空如也的龙椅，并且听到元显帝准备退位禅让给贡王杨逸的消息。

　　到那时候…

　　朝堂上，定会刮起一阵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