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路讨封
六年前,或者说六十年前。
楚修缘是在掰苞米的时候遇到师父,知会了杜大哥和念瑶一声便随他去了,没想到匆匆一别,就是一甲子,物非人也非。
在一座唤叫臾须的大山里,有一座破旧的道观,不供三清,不尊真武,甚至连个祖师的雕像都没有,随性的一批。
六年的时间里,楚修缘跟着师父荤素不忌,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东西,更多的是一些地理志怪和民俗杂说。
美其名曰真知从来都不是在大山中,书中自有乾坤,哪怕坊间杂文雅事亦是如此,不挑。
提及流派的时候,也遭到了师父嗤之以鼻。
“迂腐,拘泥于一方流派,何时能见得真章?”
楚修缘一度认为自己的师承其实就是野路子,啥流派不流派的,全都学,全都要。
师父的说辞也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学到的东西都是真的。
至少山神土地一类的阴神,还是能请来的。
此间土地公出来的时候没有冒烟。
四尺余身高的一个老者,戴着员外帽,蓄着长白须,手持一根鹿杖,笑起来和蔼可掬。
虽是司管一方的社神,最低的仙职,却是正统封敕的正神,在凡间最受种植户的尊敬。
别拿土地不当爷,说的就是土地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土地公转了半圈,抬头看着楚修缘,拱手笑着说道:“不知道长唤小神前来所为何事?”
楚修缘身上的道服和道观一样,也是不伦不类,能被勉强认出来已经实属难得。
不过在看到土地公之后,楚修缘却是吃了一惊。
这土地公身上,竟结有九颗善果,莹莹之光环绕周身。
生前当是九世善人!
楚修缘回神之后,急忙回礼说道:“善公有礼了,冒昧打扰,只为故友未能转生一事,善公可知缘由?”
“不过乡野小神,当不得善公之称,生前姓杨,敢问道长尊称?”
“在下楚修缘,臾须山一云游道士。”
“原来是楚道长,实不相瞒,杜大中魂已归天,魄也入地,唯独三神不见踪影,莫说小神寻之不见,就连阴差都几次无功而返。”
“竟有此事?”楚修缘一愣,“可有线索?”
杨善公摇了摇头,忽又眼前一亮,笑着说道:“看我险些误了事,那杜大中死前吊着一口执念,想来是挂念失踪多年的儿子,日前阴差也曾言明,他的三神气息一路向北而去,到了三阳亭才失去踪迹。”
一路向北而去?
这是去寻三郎了啊。
楚修缘看向北方,而后作别杨善公说道:“多谢杨善公指路。”
杨善公见状欣喜起来,连连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时隔多年,楚道长怕是再难寻到。”
“难寻也要寻,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去做的。”
楚修缘笑着说道,见杨善公欲言又止,不由心中了然,说道:“杨善公有事但说无妨。”
杨善公大喜,抱拳说道:“却有难言之隐,此去北方不远处有个成了精的黄皮子,正琢磨着寻人讨封,楚道长若是得见,还望解决一二,唉,若是被百姓遇到,免不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杨善公放心,如有所遇,顺手为之。”
早就听闻民间有此奇事,久居深山无缘得见,今次倒是正好遇上,心中也多有好奇,便应允了下来。
“如此多谢楚道长。”
……
十余年的时间,若没有坠入三尸道,杜大中此时不知在哪个地方成了孤魂野鬼,孤苦飘零。
这倒也罢了,一旦坠入三尸道,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沾染了孽障,才最为棘手。
拜别杨善公之后,楚修缘一路向北,形单影只,倒也无牵无挂。
囊中盘缠还有两张大饼,腰间葫芦也剩大半水,因为应承杨善公的事,倒也没有急着赶路。
走走停停,不觉已经日落时分。
昏黄的夕阳撒下闷热的光辉,照在林间将小路染的光影斑驳一片。
穿过一个名叫出山村的小村子,就进了大行山。
此间多溪水,唯一的一条小路也都被各色鹅卵石铺满,野树杂乱多荆棘,好在前段清理得当,走起来倒也顺畅。
夙原镇,傍晚正是农忙的好时间,一众农户在饭后水足之余也有了闲谈的精力。
“田家阿婆痴傻病真的好了?”
“那还有假,瓜老三的话都传开了,田家阿婆遇到了神仙,抚了抚头顶就好了,都能跟着收麦子了。”
“不能吧,这么些年了,也没见好转。”
“你们看,那不是田家大郎和他阿娘,啧,大郎高兴的嘴都咧到耳巴根了。”
“哎哟还真是。”
“田家阿婆,瓜老三说你遇到神仙哩,真的假的?”
田家大郎身边,杜念瑶浑身一震,向这边看来。
“瓜老三亲眼所见,说是仙人治好了你哩。”
杜念瑶忽然扔掉手中镰刀,向着村北跑去。
瘦小的身子跑的飞起,吓坏了田家大郎。
“娘哎,亲娘啊,你跑慢点……”
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老娘刚好一些,可不能出什么差子。
至于镇民口中的神仙,倒也没有多纠结,村民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阿娘口中的“修缘哥哥”,着实让家人心惊胆战的够呛。
独女来的,哪里有什么哥哥。
怕不是还在糊涂着。
追到镇北邦墓区的时候,顿时听到了一阵嚎啕大哭。
田家大郎呆呆的走到阿娘身边,面色古怪的看着地上烧纸的灰烬和死贵死贵的杏花酒瓶,慢慢的蹲下来,搂着阿娘的肩膀。
这段时间,家人未曾祭拜过外公。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阿娘哭的昏天暗地,田家大郎反而心里一宽。
哭吧,哭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这么些年了,憋在心里有多难受。
可苦了你了。
良久,杜念瑶才挣开大郎的怀抱,站起身来抹掉泪水,脸上带起笑容。
虽仍有苦楚,却总算释怀。
“有吧,回家。”
“哎!”
大郎急忙搀着阿娘往回走,又有些疑惑的扭头去看,却不敢问,最起码现在不敢问。
难道真有神仙?
……
月朗星稀。
闷热的夜晚连山风都是燥热的。
知了叫个没完没了。
“心静自然凉。”
楚修缘笑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师父总问他为什么不驱寒避暑,楚修缘的回答也总能惹来师父的白眼。
“本是世间一俗子,沧海一粒粟,师父你不觉得知冷知热,才更有存在感吗?”
驱寒避暑真的只是小手段,所以师父每次都觉得楚修缘是吃饱了撑的。
楚修缘活的像个凡人,而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得道成仙又不是为了高高在上,不能享受的生活,叫生活吗?
只有懂得苦中作乐的人生,才没有诸多烦恼,这一点连凡人都懂。
终是难得糊涂。
小路越发的狭窄了,周边的荆棘也伸出了枝丫阻拦,树木也高大茂密起来。
月光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洒落在地上,昏昏暗暗的,斑斑驳驳。
前面不远处山路拐角地,一个小土堆样的东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楚修缘走到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
这是一个二尺余的黄皮子,人立而起,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烂衣裳,脸上带着古古怪怪的笑容,拦着楚修缘作揖问道:
“道长,你看我像人呢,还是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