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鬼。

　　人类是群居物种，就算是自给自足的山野居士，也没有带着两岁大孩子在荒山中生活的。

　　尤其这荒山中并不安全，不说那些豺狼虎豹，就是偶尔飘荡的阴魂，即便不害人，也不是两岁大的孩子能够承受住的阴气。

　　楚修缘点了点头，周围的环境就变了。

　　哪里有什么篱笆院子三居屋，楚修缘和九月所在之地，也不过是镇山庙的一个角落罢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九月差点跌落在地上。

　　稳稳落地之后，好奇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徐贵川一家人在镇山庙的正中，两岁的孩子凭空而坐，两只小脚悬在半空，还在吮吸自己的手指。

　　“当家的，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面对妻子的询问，徐贵川脸色阴沉不定，眼神里却透着挣扎和痛苦。

　　“做！”

　　一个字，听得妇人浑身一颤，露出悲戚，将娃儿搂在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徐贵川听得烦躁，来回走动。

　　“哭什么哭，既然要做了，就当机立断。”

　　“可是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害过一个人，就是这道长和那小狐狸，你也尝试将他们引走。”

　　“他们没有走，便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天缘快不行了。”

　　妇人怀里的孩子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看父亲，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一时间愁云惨淡。

　　妇人也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汗水，点了点头，说道：“你是当家的，我听你的，若是染上恶瘴，我们俩一起承担。”

　　徐贵川笑笑，温柔的抚了抚妇人的脸，良久没有说话。

　　山风本来闷热，在这一刻，竟然有了些许凉意。

　　“说什么傻话，就算是恶瘴，也由我一个人承担，只是若被天宫的巡使发现，免不了魂飞魄散的下场，可苦了你们娘儿俩。”

　　“不，不行，当家的，你不能这么做的。”

　　“难道要留天缘一个人在世上，他还没有看过这天地。”

　　“可是……”

　　“不要再说了。”

　　……

　　楚修缘静静的听着，面色无常。

　　九月好奇的看向楚修缘。

　　“道长，他们在说什么？”

　　“在做一件决定他们命运的事情。”

　　“那个小孩，要没了。”

　　“魂儿不凝，要消散了。”

　　“可怜的。”

　　“是。”

　　一路走走看看，人间百态之中，多世态炎凉，苦难人比比皆是。

　　楚修缘随缘而来，随缘而为，既不刻意去行侠仗义，也不会放任不管。

　　只是这百态之中，何尝没有阴魂包含其中？

　　对于这些，楚修缘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不做干预。

　　自己的路，终归是要自己来选。

　　即便是受到好的指点，也不过是一时的得失。

　　人类也好，阴魂也罢，虽然是群居的生物，最终还是要孤独的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这一点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如此。

　　“睡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上山。”

　　楚修缘和衣而眠，九月懵懵懂懂，又看了一家人一眼，走到楚修缘旁边的一个角落，蜷缩起来，尾巴当做被，毛茸茸的一团。

　　一夜无话。

　　楚修缘是被九月叫醒的。

　　“道长，道长，天亮了。”

　　楚修缘睁开双眼，镇山庙外面果然已经蒙蒙亮。

　　而他们所在之处，重新变成了偏房。

　　看着陌生而又有些温馨的布置，楚修缘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发自内心的。

　　他其实很喜欢人间的美好，虽然并不完美，却总能在不完美之中发现美的一面。

　　这就够了。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徐贵川那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道长，可醒来？”

　　楚修缘整理了一下身上不伦不类的道袍，打开房门，顿时一股山间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震。

　　“有劳了。”

　　“道长哪里话，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吃饭的时候，楚修缘能够感觉到两夫妻神色间的凄苦，却也掩饰的很好。

　　两岁的孩子已经可以随意走动，在房间内和九月玩起了追逐游戏。

　　九月身形矫健，不是两岁孩子能追上的。

　　孩子却发出铜铃般的笑声。

　　只是笑声越清脆，徐贵川两夫妻的笑容便越凄然。

　　楚修缘吸溜一口，将最后一片粥叶吸入口中，咀嚼而下，放好碗筷，抬头看向徐贵川。

　　“为什么没动手？”

　　徐贵川两夫妻脸色大变。

　　“道长在……在说什么？”

　　“为什么没动手？”

　　徐贵川神色连连变化，而后苦笑说道：“原来道长早就知道。”

　　楚修缘点了点头。

　　阴魂也是可以修炼的。

　　天地间的灵气，并非只有人类和妖物能够吸收。

　　阴魂在天地交泰的时刻，是能够吐纳灵气而修行，只是比之人类和妖物来说，这种限制很大的修行要更加困难，也更加艰辛。

　　而天缘懵懂，无法理解这种修行方式，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徐贵川两夫妇将体内灵气渡入，才能维持到今天。

　　“我们一家三口，本是大行山下磨儿村的村民，以山间草木药石为生，因为一场山火没能躲过去，横遭惨死，却可怜了我两岁的孩子，他才懵懂，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楚修缘静静的听着。

　　“所以为什么没动手呢？”

　　以生魂为引，便能凝阴魂之炼，这种手段，徐贵川夫妇都能做到。

　　如果今日来的不是楚修缘，而是一个寻常百姓的话，徐贵川夫妇很有可能会成功。

　　听到楚修缘第三次询问，徐贵川笑笑，说道：“没想到楚道长是个高人，我徐贵川虽然是个鄙人，却也知道不该拿别人的性命来维持天缘的阴魂，只求道长不要害了天缘的性命，横竖都要消散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徐贵川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道长的恩情。”

　　空门中人，道门中人，多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游历天下。

　　徐贵川两夫妇在得知楚修缘有修为在身的时候，怕是已经做好了泯灭的心理准备。

　　“还请楚道长高抬贵手。”

　　妇人恭恭敬敬跪拜下来，脸上满是凄然。

　　徐贵川面露不忍，也跟着妻子跪拜。

　　楚修缘没有阻止，而是承了这一拜。

　　既然承了这一拜，便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阴魂之中，也有好坏之分。

　　两人在楚修缘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没有出手，今后为祸人间的可能性便不太大。

　　实际上不到万不得已，阴魂也妖物是不会轻易害了人性命的。

　　这一点，连普通人类都比不上。

　　哪怕有大周的律法在。

　　律法还有可操作的余地，天理昭昭，却容不得半点情分和侥幸。

　　“在下略通养鬼之法。”

　　楚修缘招了招手，对着天缘说道：“天缘，你过来。”

　　小天缘有些怕生，看向自己的父母。

　　在父母的鼓励下，慢慢走到楚修缘的身边。

　　楚修缘伸手抚在天缘头顶。

　　“凝！”

　　只此一字，天缘的身形渐渐凝实。

　　徐贵川夫妇早已嚎啕大哭，跪拜不止。

　　人间不完美，可总有一些想要让这人间完美一点的人，甚至是阴魂。

　　哪怕再完美一点点，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