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灯火熹微。

　　萧离倚靠在木床边上，正紧皱眉头研读着手中的线装书。

　　这还是他在这个世界得到的第一本书，而且字体和前世的繁体字大差不多，连猜带蒙都能读懂。

　　连同这本书在内，他从刘老大那里带回来的是一整套，书皮全都没有名字，翻开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位钱家人的随笔。

　　而且好巧不巧就是那位钱举人。

　　萧离整理了一下几本书的大致时间线条，最早的随笔是从钱举人屡试不第，无奈补缺外放开始的。

　　但补缺嘛，补的必定是不太好的萝卜坑，钱举人又没钱没势，因此前面许多年，他都在穷乡僻壤辗转，做些主薄之类的芝麻小官，苦且不说，还没多大油水。

　　最后钱举人痛定思痛，终于拿出魄力倾尽家财，贿赂上官后成功补上了一个据说油水很丰足的缺儿——一座矿场的主管官。

　　矿这个字，在任何年代都和暴利挂钩。

　　因此钱举人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前去上任，但新官上任没多久，一盆冷水却浇了下来。

　　这不是一座正常的矿场。

　　这里不产金银铁，甚至连石头也不产，上任三个月，钱举人都不知道矿井里产什么。

　　他负责的只是每月接收一批死囚，给他们分发衣服工具，教他们工作流程，最后把他们骗下矿井。

　　没错，是骗。

　　因为钱举人从没见过下去的死囚还能有活着回来的。

　　而那些能够下到矿井也能够回来的监工从不搭理他，他这个矿场的主官形同虚设，连几个副官都隐晦的提醒他，做好分内之事便当个瞎子、聋子。

　　钱举人很听劝。

　　面对那口吃人的矿井，他在矿场当起了隐形人，甚至都没有向上峰反应过这里的问题。

　　当年，他的年终考核是优。

　　钱举人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他躺的更平了，心里唯一的心愿就是尽早调离这里，但无论他向上官怎么暗示，屁股都牢牢焊死在了这个位置。

　　就那么一晃两三年过去，转机终于出现了——某天夜里，矿井周围有嘈杂声，据说是有人夹带了什么东西被上面派来的人发现了。

　　钱举人对情况不是很清楚，也没有轻举妄动，继续当着他的聋子哑巴，但不久以后他们这里就收到了上面的通知。

　　通知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由钱举人组织人手，每天检查进出矿井的监工守卫，严防死守，禁止有人夹带物品出去。

　　这让钱举人的命运发生了转折。

　　虽然依旧不能下到矿井，但他在矿场里第一次拥有了权利，并很快利用起来，在一开始很尽心的完成了上峰的指令。

　　但……钱举人从不是一个老实的人，他的小心谨细，仅仅来源于面对未知时没有手握权力。

　　他很快等到了机会。

　　几个月过去，监工们发现他安排的人逐渐松懈，检查也越来越不认真，于是理所当然的故态复萌，又在某天被他抓住了手尾。

　　至此，过了那么年，钱举人总算弄清了这座矿场的出产是为何物——那是一种玉。

　　‘色同料籽，脂滑温润……’

　　萧离忍不住挑了挑眉头，觉得这个世界又对他翻开了崭新一页。

　　他继续往下看去。

　　终于弄清楚出产的钱举人根据自我描述，当时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陷入一种怅然若失的迷惘。

　　他在这个矿场待了几年，亲自送了数千名死囚下去，在他看来，矿井里的秘密一定是惊世骇俗的，说藏着长生之谜他都相信。

　　陷入自我怀疑的钱举人借着把柄，亲自逼审夹带私货的监工，最终从对方嘴里得知，他们的工作也仅仅只是把死囚赶到矿井最深处的某个区域。

　　至于那个区域有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有监工曾经好奇，跟在死囚后面走进去过，只是他人也没能再回来。

　　钱举人随即问及玉石，那监工却咬死不肯说来历，只言以后愿意给钱举人孝敬，见对方态度坚决，钱举人便点到为止没有再问。

　　再之后，钱举人便和下井监工达成了默契，一方提供庇护另一方提供金银孝敬，这方面钱举人在随笔里面没有提及具体。

　　不过每年总会在随笔里盘算，家里这一年又买了多少田地、几间铺面，笔触里满是对自己带领家族富强的自豪。

　　不过渐渐地，这些内容少了。

　　虽然情节上也开始不太连贯，但断断续续的随笔里，也能看出他逐渐对现状的不满。

　　和金银相比他开始更在意玉。

　　为此他爆发了和监工之间的争吵，甚至开始倒贴细软，从他们那里购买夹带出来的玉石。

　　犹记得几年前，他对玉石曾用这样的笔触描绘——谷道夹带，污秽异常，君子五德扫地。

　　但短短几年以后，随笔一变。

　　‘今日收两枚’

　　‘颗粒无收’

　　‘颗粒无收’

　　‘一枚入袋’

　　就像个守财奴一样，钱举人开始专心记录玉石收获，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他离任，当天钱举人曾用这样的感慨描述感受：

　　‘恨不杀入金銮殿！’

　　从矿场调职，孙举人好像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不止文字索然无味，连笔触也愈发潦草。

　　于是短短一年，他选择辞职回乡。

　　至此，随笔又出现一个新字眼。

　　‘仙’

　　用他的随笔来说，官场无味，他要回乡修仙追求长生大道去了，此后也多半都是些修仙日常。

　　只是这日常多少有些荒谬。

　　旁人修仙，功法什么的先不说有没有，最起码也是黄卷青灯，返本归元，每天打打坐，饮饮露什么的，修行的时候也修心。

　　但钱举人不一样。

　　‘今啖一粒。’

　　‘今服一粒，有不及，又复一粒，终有所成。’

　　‘服两粒，夜忽有所悟。’

　　‘……’

　　萧离的眉头越皱越深。

　　随着剩余的页数越发单薄，钱举人的精神状况也愈发堪忧，尤其笔触，隐隐都透着诡异。

　　终于，最后几页。

　　‘仙丹所剩无几，不急，不急！所剩五粒，合而毕其功！吾已距天门仅差一线！’

　　‘……’

　　‘哈哈哈哈！凡人之上，果然有仙——’

　　‘仙躯已成！吾修成了法化三身啊——’

　　‘吾儿吾孙！老祖这便带你们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