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亭,你认识那个人吗?”先前与人一番莫名互动的柳月亭,此刻迎来问询。
他转头看去,见旁边的金燕一脸难掩的惊讶神色,而周围的其他几位师兄,听到声音,这时也纷纷靠拢过来。
压迫之下,柳月亭勉强笑了笑,想起来那位斗笠之人,先前自己曾同金燕师姐一道,在那镜花楼中会过一面,知她口中所问,当是那蓝衣之人。遂将自己后面几次独自下山、中途遇到那人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番。不过,对于其人的身份来历如何,他自己尚且没有弄清楚,口中讲出来也是语焉不详,却叫身边的师兄师姐们,一个个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就是了。
“那这把剑呢,那边的那位姑娘为何送你?”稍后时分,金燕看向柳月亭手拿之物,又一声问道。
在周围数道几欲放光的视线中,柳月亭将那剑拿起来,看了看,正回忆思绪,自己与那位姜雪灵姑娘之间的事情。正在这时候,外面的人群中,突然间一阵惊叹连连的喧闹声轰然而起,那比武台上的战况正在发生变化。一时间里,蕴秀峰众人的注意力也纷纷转移。
凭空,有水波而生,一圈一圈,荡漾而开!
人群拥围中的四方台地上,宋诣横眉冷目,脸生萧肃之色,目含决绝之意,一手天墨门水象炁清剑道施展开来。五行化气,以真气化作流水之态,气为剑引,剑下招招使出皆引动水象剑意,初时如风动寒潭,水面泛起细丝涟漪,再而如潮水生,涟漪荡漾而开,逐渐成圆,化作凌厉攻势,正是一招水象剑道--“碧海潮生”。
如此,那斗笠之人再难抵挡。宋诣手中每一剑,无论从哪个角度划出,皆伴随一道如水剑意,荡漾破空。
一时间里,整座比武台上,一圈圈淡蓝色的水波剑意环环相扣而生,那对方格挡躲闪尽皆不是,反而数度身陷险境。
随即时,面对形势急转直下,那人终是再不含糊,一道“呛啷”声响中,手中长剑豁然出鞘,继而之,那剑离于剑鞘,竟犹自嗡鸣之声不绝,再看那剑刃之上,恍惚若有不真切之感。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就在场上众人还不及看清其人之剑,那人已然找准形势,一个突进到了宋诣身前,攻手连出。
宋诣大惊,忙凝神拆招,但那人此刻出招之迅速,身手如鬼魅,自己这边几乎难有招架的余地,一番且战且退之余,已是被逼迫到了比武台的一处角落上。
“呛啷啷”一声刀剑撞击的铮鸣声响过,宋诣接下那人的一招,略微一个回头,朝身后撇视一眼,但见脚后跟之外便是台地边缘,实在已是退无可退。
当即牙关紧咬,回头目视向前,准备从两侧突围,却怎料眼前顷刻间光芒闪过,对方在自己身前凭空横挥一剑,紧接着一个撤手之际,那剑离手竟尔凭空自转,化作了一道银白剑花,挡住了自己身前的去路。
宋诣又是一惊,这一出变化让他始料不及,但就只在自己这边稍微一顿的刹那间,那旋转的剑盘花上,一道黑影骤然飞出,重重撞在他的肩头,忍不住一步倒退之余,就此跌下了台去。
而再去看那黑色之物,俨然就是一柄剑鞘,此刻借反弹的力道往回弹,中途正好接下那旋转的剑身,将其收回鞘中之后,又继续飞回,最后为那斗笠之人一个伸手,抓握于掌中。
校场上一度鸦雀无声,但随即便被满场的惊异声所打破。
“那是‘真两仪剑法’!”
“没错,看那招数,错不了!”
……
震骇莫名的校场人群中,这次就连天墨门众弟子间,许多人都不由得纷纷转头,朝向掌门袁迎舟处望去。
所谓“两仪”者,一说为天地,一说为玄黄。但道家之中,通常意指阴阳,为是大道之本。
“两仪”因由“太极”而生,后化生“四象”。凡世间一切相互对立又暗自关联之物,尽皆能够归纳于此中,如天地、日月、昼夜、寒暑。
“两仪”之在道,天为阳,地为阴;在天,日为阳,月为阴;在地,昼为阳,夜为阴;在时,暑为阳,寒为阴。
而“两仪”之在于功法,则有攻为阳、守为阴的区分。
可见,世间一切万物皆以“阴阳”二者为最基本的相互对立面,即有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天地万物,世间万事,皆可概之为:阴阳。
而要说天墨门中的“金象剑道”一路,虽则其创生的时间已不可考,然而,其最初诞生之时便即是化用了此“两仪”之玄妙,讲究攻守之间自如转化,虽说是为门中的基本剑法,但其中却暗含阴阳两仪之道。
也因而,天墨门中的这一道剑法,在外又有“两仪剑法”的叫法,这却是题外之话。
但世人的说法,原本林林总总,不一而同,对那一道天墨门剑法的称呼,金象剑道也好,两仪剑法也好,也许怎样都是无关紧要。但江湖之中,“真两仪剑法”之一说,却向来都只会指向一个群体,便是那二十多年前,从天墨门中叛出的那一部分门人。
那样一群身在道家门派,但却炼气无门,专修于天墨门中的基石剑法,并在此基础之上,另外开辟出门路的人,后来他们进入到江湖世间,为自己所身携的剑法闯出了名号,那便是“真两仪剑法”名字的由来。
“宋师兄!”
“宋师兄!”
……
数道呼声中,参合峰众人间跑出来数人,朝向那宋诣跌落处而去。不过所幸,他倒也无甚大碍,也不要旁人搀扶,只是随着众人往回走之时,又数度回头,朝向比武台上望去,有不甘愿的神情溢于颜面之上。
袁迎舟面沉如水,一抬手掌,制止了身后的弟子中刚刚兴起的一阵言语声。随后向着比武台对侧的某处看去一眼,刚才的那位黑袍之人,此刻也已然消失在了那里的人群间。
比武台上,又再度冷清起来。
场上江湖人众见那宋诣,最初之时,他一度迟迟难以攻破对面的防守,后来一手天墨水象剑道乍然使出,正是一番将要大显身手的架势,却怎料转眼便即落败。尽皆骇然,这般的功法修为尚且如此,可想那对手其人之强,如今只怕是除了在场的三位天墨门主,整个校场之上,已然再无一人是其敌手。
又何况那“真两仪剑法”现身,此事正关乎天墨门门中旧事。一时间里,场上江湖人士中的个别知情者,心底下纷纷开始暗生揣测,待要看接下来,作为天墨门将要如何应对。
比武台上,那主事的青年男子等待多时,不见有人上场,遂又环顾一周,高声道:“可还有哪位侠士愿意上台挑战吗,只要能够胜得眼前的这位前辈,便可将这天权剑带走!”在说到最后一句之时,似乎有意无意朝向天墨众人那边多看去一眼。
但如今,这场比武之事却又与先前不同,分明已是牵扯到宗门中旧时的恩怨。而此刻,就算是正为宋诣、而有所不平的许多天墨弟子,明面上虽则静默一片,但互相目视以意,均看出彼此眼中无以复加的忧思之色,心下俱慎之。
见状如此,那青年男子微皱眉头,口中道:“既然无人再来挑战,那如此的话……”
“这里,这里还有人挑战!”但他的话还未说完时,已被一道女声打断。
接着,在场上无数道循声看去的目光中,天墨众人对侧的一处比武台跟前,一位身材高挑的红衫女子脸带笑意着,被旁边的女子推着出来,又含笑着,朝后侧头轻摇了摇。终究无奈般,回头目视向前,从身上拿出来一根带子,将背后发束的发梢一头打上一个结,转身看了看面前的比武台,一个轻巧跃落上。
众人认出那女子便是刚才在天墨众人面前自我介绍的杨瑛,见她在这种微妙的节骨眼上还能够出来挑战,纷纷再不吝啬于自己的溢美之词。
“这位前辈,晚辈长缨门杨瑛请教。”比武台上,杨瑛曳枪移步,走到那斗笠之人前方的对立位置,抱枪合手道。
接下来时,见对方依旧一如既往地、并不如何假以颜色,她倒也不怎生意外,脸上笑了一笑,口中径自道了声:“如此便得罪了。”
言罢,也不如何再多作客套或是等待什么,手上径直倒正枪矛。接着,先是缓提枪头,再而朝上斜斜一个小幅挥削,不待动作使老,豁然收回两尺,摆正,再而朝前急急刺出。霎时间,她手中长枪之上,那枪头尖刃上的锋芒猝然化作一连片星星点点,朝向对面直直倾覆而去。
长缨门功法“星芒绝影枪”,正如其名。
那斗笠之人面向过来,脚下一作桩步,稳固身形,如同盘松附石,渊渟岳峙。待到攻势近到身前时,出剑在身前连挽出片片剑花,但听得一阵“叮叮叮叮”声响,已是尽数接下这道攻势。
杨瑛一击未成,前冲的身子翩然一扭,与那斗笠之人交错而过。随后站定回头,重整身形,跟着,手上再度使出枪法。
据闻,长缨门中如今的掌门人,杨恪杨老门主,昔年曾身为旧姜国的禁卫军副统领,手上带领精卫数千。不过纵观古今之事,天下间君国的兴亡命数原本无常,而做为江湖派系,长缨门门派与其宗门枪法的渊源,却是更要远早于此。
原本江湖之中,像是使用枪矛这等长兵器的门派,可谓凤毛麟角,而这几年来,杨老门主掌管之下的长缨门,又是一度醉心于那商贾经营之事,为此还曾招引得一些正道同道的诟病。但饶是如此,那看似不务正业的长缨门,到如今依旧能够在天下武林中稳稳占据一席之地,其宗门底蕴必然是深厚。
这当下,众人见那杨瑛施展开长缨门枪法,果然是锋芒凌人,路数精绝,一手枪法使来长枪绝影,鬼神莫测,就算是对上那斗笠之人所使的真两仪剑法,一时也不落下风。
忽然间,但听得空中有隐约的呼啸声起,杨瑛正使出一招枪式。只见她人倒跃而上,身到半空,朝上长划一枪,调正身形,接着持枪旋舞一周,再度舞枪。
霎时之间,但见漫天枪影,旋舞不休,风声环绕呼啸,其间隐约竟有旌旗遮天!
原本长缨门门人时常行走天下,对于其宗门功法,世人多有眼熟。就在此刻,场上不少的江湖人士,认出那正是长缨门枪法中的一招“旌旗卷长空”,纷纷惊佩。
漫天的杀伐之息中,杨瑛身在半空,倏然调转枪头,飒然身姿直转朝下。同时,那凌空无数的枪影也如影随形,朝向那地面之人,一同倾覆而下。
顷刻间,伴随一阵如同下冰雹一般的噼啪声响,连绵的枪影撞击而下,石质的台面上竟也激起阵阵尘烟。
那斗笠之人一面挥剑招架近身的枪影,一面在密集的攻势中穿梭游移。不过面对如此声势的招数,身上不觉间已有多处挂彩,就连头上的一顶斗笠也露出了数道残缺口。
而在这时,另一边杨瑛的这招使罢,身子正已然离地面不远。那斗笠之人看准时机,径直举剑,朝向她落地之处急攻过去。
杨瑛见此形势,也不与之硬拼。当即俯身朝下,手中长枪在地面上一个大圆扫,身形已然又再度倒立拔高。接着调正身形,手中长枪再舞,风回呼啸之际,一招“旌旗卷长空”已然又再度使出。
那斗笠之人的冲击落空,借势挥剑横扫一圈站定,从身上飘落下来的几滴鲜血往一旁直洒而去,抬头间,面前已是近在眼前的新一轮攻势。
正当此时,只见他也不如何闪避,挥过剑来,对准那空中的方向,先是凭空一招横切,然后在横切的方向上,又补一招上挑。这两招分明是凭空而使,但他看起来却使得慎审,仿佛在做雕刻一般。而匠人雕刻的手活沉稳,他这两招虽使得慎然,但却又分明极快。
转眼间,他手中两刀刻画完毕,收手之际,凌空两道弧形剑气同时而生,闪闪烁烁着,朝向前方的半空中,呈一个巨大的“十”字,飞掠而去。
杨瑛未料此招,一时躲避不及。身在半空,借着最后一股上升的势道,又堪堪倒跃一周,身子漂移,脚下朝向后方比武台角落的一根高大圆木落去。却又不料,那斗笠之人看明她意图,手中长剑再度凌空刻画数笔,随即时,几声沉闷的“咚咚”声响过,她后方的圆木已然在又一道“之”字剑气中,断为了数截。
当身子从空中飘落而下,杨瑛已然身在了比武台之外。她朝向自己来时的方向望去,一个无奈蹙眉,掩嘴轻笑了笑,然后往那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