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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前夜

苍墨剑华录 镌刻晨霜 5914 2024-11-12 09:08

  那看上去是一个若隐若现的梭子形图案,斜斜刻印在巷道间的墙壁上。

  梭子的一侧尖头处,以三个点为顶点,朝向一边拉划出去三根线条。乍一看来,那也许不过是这巷中某些孩童的玩闹之作罢了,不过细看之下,隐约能看出那似乎是一个剑尖的形状。

  入暮时分。

  巷子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有些昏暗起来,祝青锋一手扶了扶斗笠的边檐,微微抬头,朝眼前的这个怪异的剑头图案,凝视片刻,转身继续朝前行去。

  巷间回荡起他独自一人细沙沙的脚步声响,连续的剑头图案多分散在巷口与转角处,祝青锋屡屡停步辨认,有时更要凝眉思索一阵,方才继续举步。

  镜州城中的旧城巷区,年深日久,两侧灰黑色的石砖墙面上已然有了不少痕迹。就在这剑头图案周围,也还有着其他一些杂乱无章的涂鸦,倘若不是那有心之人刻意辨查,这种江湖间用于联络的暗记,对于道外之人来说,通常很难解读。

  尽管在江湖之中,类似于这类的暗记联络法,往往倒是一贯行事诡秘的魔教常用一些,正道中人通常是不屑、也是不需要采用的。

  一路穿门越巷,就在那天穹暗幕完全降下之前,祝青锋循着暗记,行至一处稍显僻静的街巷,刚才那最后一枚剑头印记便是指向这里。

  街巷的两边,一排排紧闭的大门中透出着沉寂。

  祝青锋长身而立,目光直视向前,一时悄立原地,未有所动。

  如此过得一刻,忽而但闻一声吱呀呀的木门声响,前方一扇木门朝内而开,随后一道有些匆忙的身影跨出门来。

  “师兄!”那身影刚跨出门槛,便朝他这边低低叫道一声,待得话音落时方才堪堪站定了。

  有些的突然中,前方的街道上,只见那人抱拳垂首,身上穿着的一身黑色长袍略显出些隐晦意味,不过腰悬的一柄垂穗长剑却颇有几分仙家气派。

  “你来了。”街道间响起一声祝青锋有些淡淡的话音。

  “是,师兄。”那黑衣男子又拱手言道一声,随后垂手而立,朝这边望来。

  “大家,现在还好吗?”祝青锋依旧试图用着平淡的语调。

  “这次我是和钟师兄,还有周师弟他们一起来的,”那黑衣男子说道中,顿了一顿,面色有些黯然道,“大家也都还是老样子。”

  闻言,祝青锋一时静默着,也未如何开口言语。

  那黑衣男子眼望过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过随后回应他的,似乎也只有一阵沉默。

  等待之中,街巷间仿佛又回到先前的平静。

  在这一阵仿佛更胜于刚才的沉寂,那黑衣男子的面上忽然颤动几下,一抬头,脚下朝前跨出两步,跟着左膝朝地一跪,右膝弓曲,做出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昂首挺胸,双手抱拳胸前,向着面前的那个静默未语的男子,恳切切地道:“师兄,是大家的意思,不知师兄这次何时回,那边,大家都在等着你呐。”

  祝青锋朝那跪地男子目视一眼,一个转身,背对而立,口中顿了顿,道:“此次,我在这镜州城中多耽搁一些时日,不过也已然有了不少头绪,大家或许终于就快要熬到头。”

  说道之中,祝青锋稍稍侧回头,继续言道:“还记得我们大家先前的约定吗,这眼下,一个绝好的时机就快要来临了!”

  当下闻言,那跪地男子蓦然间满脸惊愕神色,后续反应与思索之下,脸上神情一变再变。初时,面上除了惊讶还更有几分喜色,但在经历一番忖度,到最后仿佛只剩下一脸的忧色。

  “只是,师兄,”那男子开口道,面露难色,“如今的‘天墨门’早已是今非昔比,恐是再无我等兄弟的立足之地……”

  “此事可不消你们出马,我却自有打算。”祝青锋转身回来,向那男子道,语露决绝之意,“你们这次既然来了,便可不忙回去,只消再多等上半月,自当可回去向师兄弟们交个好差!”

  见那跪地男子面上仍有疑惑之色,祝青锋独自小声沉吟一番,继续说道:“对了,钟师弟和周师弟现在何处?找到他二人之后,我们再具体详谈吧。”

  那男子当即应道:“回师兄,为避人耳目,目前我们暂时居于城外的一处破庙,不知是否要我去将他二人叫来此处?”

  祝青锋又一沉吟,回头朝四周望了望,一摆手,道:“不必了,我们一同过去吧--”

  夜幕降临,镜州城中远近亮起灯火。

  眼下此刻,就在那前方几条街巷外的地方,车水马龙的繁华市井中,通明的灯火生出辉煌光幕,直照亮了上方,数丈高处的夜空。

  唯独只有这边的几条街巷,依旧暗淡一片。

  数日之后。

  先是在柳月亭回山后的第三天,昔日所属天墨门中“北斗七星剑”之一的天权剑现身于镜州城中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镜州城以及周边的一些临近区域中迅速传扬开来。与此同时,与这一事件一道传播开去的,还有那一位神秘的持剑之人将要在三日之后,于城中举办比武赠剑的消息。

  天墨门中的名剑法器不同于世间凡铁之剑,对于这点,从自二十年前的那场正魔之战以后,竟也不知先后曾经有过多少人,去往那凶险莫测的天墨山麓间寻觅遗物,由此便可见一斑。

  更何况这“北斗七星剑”,本为昔年的天墨掌门清胤真人亲手所铸,在当年的那一场大战之后,七剑遗失其六。而自从清胤真人仙去之后,天墨门对于寻回那些遗剑的态度,又可说是十分暧昧,由此更催生出不少,对于寻剑一事趋之若鹜之徒。

  莫说原本就是世间习武爱剑之人,抑或是那些天下间的正道同门之辈,还有甚者,据传更曾有世间大商巨贾之流,渴望收藏一柄道家真剑,为此特意挥斥重金,雇用一众猎户樵夫进山搜寻。

  而对于过去的这二十年,那些曾进入过天墨山麓中的人,若要问其目的为何,敢说十之八九都是所为那“北斗七星剑”了。

  只是乎,一来那天墨山麓中许多地方人迹罕至,常多各种凶猛野兽,并非凡人所能抵挡;二来其间多有瘴气生处,哪怕身怀武艺之人也时常遭遇不测。

  就因为这诸般的凶险之处,在那些曾经进入天墨山寻宝的人中,因身涉险地,长眠于无人知晓的山麓深壑中的也有不少。后来时,在那最初的一阵热潮退却过后,许多还想着要进山的人,就变得有些投鼠忌器起来。此外,再加之已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不过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有谁人寻获那些七星剑的消息,久而久之,此事便也就逐渐被遗忘。

  而如今,镜州城中有人寻获那“北斗七星剑”,并且将要在城中择人而赠的消息,一旦传开,霎时间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闻说其事者中,多有心怀觊觎之辈,尽管尚有三日之期,不过自从消息传开的第一日开始,便有那有心之人朝着这镜州城赶赴而至。同时,得益于这阵势头,城中的各大客栈酒楼也是日渐繁忙起来。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与镜州城中的这一景象不同,直至到事前的头一天,作为与此事最为相关的天墨门却没有任何的宗门表态传出。

  这不仅是指那些近日来,专程来到这镜州城中的、那许多正怀揣着各自心思的人,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天墨门中传出的消息,就连天墨门中的弟子们,他们自己也都没有从他们师长处听到关于此事的声音。

  而分明在那消息传来的第一日,这个消息便由从镜州城中归来的弟子带回,并传去五脉宗门。不过几日下来,此事却已然如同了石沉大海,过往弟子虽偶有交头接耳之态,但张口却无七星剑之事。

  这一日,就在比武夺剑之期的前一日,天色刚刚暗淡时,天墨山上,当时正好都在玄清峰上的袁迎舟和韩东沧二人,忽然从前来传话的参合峰弟子身上得知消息,清殊道人正在召集各位门主,前往参合峰上有事相商。

  二人齐去往参合峰主殿,行于双子峰之间的索道,恰巧遇上,那正行于临近索道的笼月峰门主莘瑶。

  三人间互相打了个照面,在这之后,莘瑶那边遂就没再开口言语,只是独自行于另外一边的索道之上。

  并行的铁索道相去不远,约摸仅丈许左右,人行于其上稍微有些摆动,发出铁链晃动的声响。当下,继续前行得一段距离,二人这边,韩东沧不觉朝那另外一边望了望,随后压低着声音,向袁迎舟道:“师兄,你说清殊师叔他此时相召,却是所为何事?”

  原本一旁同行的袁迎舟,刚才过来时,一路上都闭口缄默,少有发声。此刻闻听韩东沧开口发问,稍顿了顿,应道:“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我看,或许就是跟明日镜州城里的那事有关吧。”

  韩东沧道:“明日就是三日之期,师叔他前几日不行聚议之举,但却在这个时间召集我等过来,依我看……”

  话者正自言犹未尽,不过听者似乎已然知其所虑。袁迎舟一凝眉,沉声而道:“先不用思虑那么多,待会儿不管师叔他们说什么,明日我们照旧按计划行事即可。”

  片刻时分后,参合峰主殿。

  为四方灯火映照得十分亮堂的大殿之内,袁迎舟当先而行,韩东沧和莘瑶二人随于其后。

  大殿中堂摆放数张椅子,此刻,清殊和清机两位长者已然各自落座,边上,清机道人的弟子秦元辙正自侍立一旁。

  “烦劳两位师叔久候。”

  三人行至近前位置,袁迎舟颔首而道。随后,韩东沧和莘瑶二人也各自请候罢了,而至于前方那立于一旁的秦元辙,自也是向着刚来的三人,一一请候了一番。

  一圈礼数罢了,清殊道人站起身来,向着众人道:“此时召集大家过来,却是为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我们门中这‘北斗七星剑’重现世间之事。我看这几日以来,我们门中弟子间,私下里为此倒也是议论声不断,想必此事,你们也都是早已知晓了吧?”

  袁迎舟面色深沉,稍稍向着旁边瞥了一眼,回头应道:“是,师叔,关于此事,最近我等的确是有所耳闻。”

  随后时,站于袁迎舟身旁的韩东沧默然未语,不过看他神色若定,看来对于此事,早已是知晓于心。站得稍远些的莘瑶眉头微蹙,同样是缄默未语,显然是也已然默认。

  “嗯。”见状如此,清殊道人略一点头沉吟,忽然向着袁迎舟问道一声,“那不知关于此事,迎舟你是如何看法?”

  袁迎舟抬头一怔,面上几分愕然神色一闪而过,正欲要开口言语,却又面带犹疑。

  清殊道人有些淡淡的声音道:“但说无妨。”

  袁迎舟一定心神,正色道:“回师叔,照我看来,这‘北斗七星剑’原就是我门中之物,只留憾,至今已然是大多遗失,但就算没有如今的这阵风波,将其寻回,原本也该当是我辈天墨后人的职责所在。”

  闻言时,一旁的韩东沧不禁有些动容。犹记关于找寻门中这“北斗七星剑”之事,此刻在场的众人之间,昔年也曾经商讨过许多次。还记得那些年里,整个天墨门中,要说对于寻回七星剑最为坚持之人,恐怕就要首数眼前的这位师兄了。

  “你们怎么看呢?”

  正自思绪回溯中,大殿内再度响起清殊道人的声音。

  韩东沧朝前看去,见清殊道人正目视过来,显然是在询问自己与莘瑶二人。回神过来,朝向袁迎舟望去一眼,向清殊道人拱手道:“回师叔,弟子也是认同袁师兄之言,七星剑既是我们天墨门中之物,自当是要尽力找回才是。”

  清殊道人转朝莘瑶看去,她那边仍旧是一副缄默不语的模样。径自点了点头,道:“嗯,如今对方既寻得那七星剑,但却偏就在我们天墨山脚下如此堂而皇之,倘若我们对此坐视不管,致使那七星剑最终又再度旁落外人之手,于我宗门颜面也是有损。眼下你们的意思既是如此,那明日镜州城中之事,就烦劳你们三位劳顿一下,如何?”

  袁迎舟面上顿时浮现几分诧异神色,口中道:“既然师叔如此嘱托,那此一事,待得明日我等自会尽力应对。”

  稍后时,清殊道人向韩东沧和莘瑶二人那边看去,一时间,见二人似乎也并没有不同的声音。遂言说道,让众人各自回去,以便早些准备,众人齐齐道别而去。

  “今晚之事,你觉得怎样?”

  从大殿中出来,回行于通往参合峰侧峰的索道上,袁迎舟忽然一声,开口问道。

  一旁同行的韩东沧闻言默然,顿了顿方道:“我看如今我们这天墨门中,恐怕清殊师叔他老人家,方才是这一门之主了罢。”

  袁迎舟转头看去一眼,愕然道:“我可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师叔他如今对于我们门中这‘北斗七星剑’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你觉得师叔他何以如此?倘若依照以往,师叔他原本难有可能会亲自命我等前去寻那七星剑。”

  韩东沧思索片刻,道:“对于师叔他老人家何以会突然改变心意,我现下也自是琢磨不透。不过,关于明日去镜州城中取回这‘天权剑’之事,我等三人出手,想必此事已然没有悬念,就看此剑取回之后,师叔他老人家要如何处置了。”

  袁迎舟凝眉而思,口中径自沉吟着道了声:“但愿如此吧……”

  韩东沧行于稍侧,默然良久,随后忽然又再度衷恳道来:“不过师兄,我不相信你就没看出来,如今我们天墨门中,追随清殊师叔的人只怕早已然是占据了多数。此外,因为清机师叔的关系,我看那秦元辙师侄也是向着二位师叔那边。单就参合峰一门,已然是我们门中的一大支脉,倘若再加上作为我们天墨门中的第一大门户的天都峰……师兄你们蕴秀峰上本就人丁单薄,就算加上我们落仞峰一脉,怕也是难以抗衡……”

  言道中,那前方沉思之人步下渐缓,二人渐成并行之势。韩东沧说到此处,话头一顿,朝向此刻正行于斜前方索道的莘瑶看去,随后接续言道:“不过,倘若要是能够拉拢莘瑶师妹的话,再有笼月峰一脉……”

  “韩师弟可不必再讲。”袁迎舟猝然站定原地,口中截道,“想当年我之所以从师父手中接这掌门之位,可也绝非是为了我自己。倘若这天墨门没有我袁迎舟能够变得更好,那我情愿马上退出,这掌门之位任由谁坐都是一样,我绝无话讲。但是如这等只为个人荣辱,陷宗门于不复之地的事我却是宁死不做!”

  坦荡的话语恍若掷地有声,索道之上,袁迎舟驻足而立,从后方大殿中散发出的灯光从他的背后映射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此刻的另一边,就在二人这里耽搁的这一空当,独自行于另外一条索道上的莘瑶已然行得远了,似乎是并没有听到二人这边的谈话声。白日里分明可见的一身水蓝衣衫,如今在这月色下,看上去仿佛变作了一袭白色衣衫,翩翩衣袂与长裙下摆为山涧中的大风吹动,齐齐飘向索道之外,于万丈悬空中舞动不停。

  看去让人不禁恍然,或许眼下的这一刻,就算是那神话传说中飞月的仙子也莫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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