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王宫坐落于咸阳城的正北方向。
其整体分作三部分,王宫最外围是三公九卿及其辖下各府,总掌帝国政治。
中间是王宫附属的宗府,御马司等建筑,为秦王服务。
而最内侧则是秦王及其后宫居所。
整个王宫简朴而大气,曾有无数的使节拜服于此,仰望着高立在诸侯,乃至于天子之上的秦王。
秦国大殿是整个咸阳中最高的建筑,在以大石堆砌的巨型梯台上建成,大臣们要进殿须拾阶而上数百步才能到达。以往甚至有过年老体弱的臣子需要被人搀扶着才能上殿。
此时的大殿内聚满了人群。
“。。。其功赫赫,当谥昭襄。”
手持宗室律令的老人高声宣布了昨夜逝去王者的谥号。
殿内大臣公子们无人有异议,昭襄王在位五十余载,功劳煊赫,谁能质疑,谁敢质疑?
只是殿内情景并非众人融洽的沉浸在先王逝去的哀悼中,而是隐隐分成了四群人,散发出明显的火药味。
其中一群便是手持宗室律令的老人身边站着的的人,穿着各不相同,但却都十分华贵,气息似乎也更加炙热强烈。
这是秦之宗室,秦自商君变法之后就开始有意的将宗室从治国中排挤出去,不再有实权,唯有历代秦王同时具有权力与正统性。
不过宗室就是宗室,气血通天的武夫辈出,也是秦王最信任的人群,秦王卫队向来由宗室子弟担任。
在此人心纷乱之际,宗室要做的就只是遵循先王遗诏,扶持出下任秦王。
另外三群人则对立着,中间这群人中为首一人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一身白衣,黑发美髯,皮囊颇佳,却神色靡靡,眼袋浮肿,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东边为首之人则穿着一身黑色轻袍,和中间那男人十分相似,只是显得更加威严,面相沉稳。
西边那人可以看出和前两人长得有一丝相像,着云纹玄甲,更加年轻,古铜肤色,气息强悍,更像典型的老秦人。
这时,中间的男人先一步开口道:“十五叔,父王既然立我为太子,那必然当由我继位,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宗室老人还未开口,东边那威严男人就呵呵笑道:“二哥,可不能这么说,宗室向来忠于父王,叫我们留下来必然有其道理,何必急躁?且再听听吧。”
而带甲男人亦道:“对啊二哥,父王说不得早就改了诏书呢。”
“你们!”中间的男人抬手指向他们,有些颤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指来指去,最后只能愤愤地把手放下,带着一丝委屈看向了“十五叔”。
“咳。”宗室老人轻咳一声,没去看白衣男人,而是宣布道:“王在几日前,曾寻到我们,说过几日要更改遗诏。”
“但是王尚未更改遗诏就已崩去,我等亦是不知王最后是想改立太子还是另有他想,只是现在已经没办法验证了。故而召来你们,准备商讨该如何是好。”
什么?白衣男人脸色难看,若是宗室支持他,又怎么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这是叫他来商讨吗?分明是要逼他让出太子位置。
可是宗室到底是怎么想的,同时叫来了自己的弟弟秦梁和秦武,难道是想秦国再发生一次武王之乱吗?
其余二人则是眼前一亮,父王早早地就立下太子,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没有机会了,谁知几年前父王召二人进宫说有意改立太子,自己二人便已经暗暗私下拉拢起势力来,恐怕二哥一直都不知道吧。
不过二人暗暗争斗了好几年,却也难分胜负,只能拉拢到一部分母系势力的人,又眼见父亲一直没宣布改诏的事,甚至都快要放弃了,却没想到转折点竟在这里。
这时,白衣男人身后走出一人,同样一身白色华服,和白衣男人面容相仿,十分俊美,但却年轻很多,神完气足,完全不同于年长白衣男子,开口道:
“先王既然已经立下我父安国君为太子,又未曾改诏,那自然当由我父即位,如此方为道理。”
不等宗室老人开口,威严男人就道:“但叔爷都说了,父王生前有意改诏,我秦国又不兴儒家那套,自然要尊重父王意愿,还是子楚你在质疑宗室对父王的忠诚?”
带甲男人道:“三哥说得对。”
继而带着怪异的眼神看向安国君道:
“再者,二哥你恐怕不知道吧,父王几年前就把我们召入过宫中,说你沉迷酒色,非君王之选,要在我们二人中另立太子。”
“什么?不可能,你胡说!”安国君面色涨红,挥着手臂大声的驳斥着,竟然还想要动手,不过被身边众人拉了下来。
等冷静下来后,他才突然想了明白,自己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太子,不过自己早年间就被立为太子,觉得王位必然是自己的,早早就放浪形骸,也不怕什么。
现在想来,父亲是对自己多有训诫的,自己却完全不当回事。
看着安国君失态的样子,想着他平常的表现,众人心中都暗自摇头,安国君实非明君之选,若说先王临死前另立太子,他们是相信的。
不过嘛,庙堂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支持三位公子的人彻底爆发开来,吵作一团。
“荀子曰:长幼有序,安国君本就是先王在悼太子死去后顺位立下,可见先王心中所想。”
“非也非也,先王在世时不拘礼法,任人唯贤,可见其更加偏向于贤明的公子梁。”
“尔等这就又知道了?在我等老秦人看来,公子武勇武过人,这才是真正继承了乃父之风的公子。”
眼看殿内僵持不下,宗室老人便眼神示意了身旁一个穿着皮甲的黝黑汉子。
汉子会意,一步踏出,气息鼓荡,开口高声道:“都给老子安静——”
其声似有穿金裂石之力,场上众人即便有修为在身,也只觉得耳鼓刺痛,同时又慑于随之而爆发出的无比炙热的气息,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宗室老人满意点头,朗声道:“既然众人争执不下,不如由宗室定下章程,诸位公子公平竞争,如何?”
秦梁与秦武一方自无不可,就算排挤出了安国君,二人也是要竞争的,无所谓再多加一个。
安国君一方当然不愿接受,这宗室要是想要安国君继位,哪里会多此一举,安排什么劳什子竞争,拿着个半真不假的说辞就阻挠国君即位,宗室老人们难道疯了吗?
如此坏规矩,无论是哪个新君上位,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安国君一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想着要是安国君上位定要好好教训宗室的老东西们。
老人见所有人都赞同了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就照着宗室的章程来吧。”
“为王者,当以民为本,民心是君主必不可少的东西,我等决定把最后的决定权交在民众手中。”
呵呵,在场所有人心中只有这两个字,商君的愚民书是灌注在秦国贵族骨子里的东西,把这种大事交给民众?谁都不会信的。
“三位公子需要在一年内各施手段,让民众满意,一年后由宗室在整个咸阳城内调查,民意属谁,谁就是秦国新王。”
殿内众人彻底炸开,这是上古人族还在部落时代的做法吧,宗室什么时候喜欢玩这一套了?
“各位可还记得武王之乱?我秦国可不能再来一次内乱了,不知道意下如何。”宗室老人笑问道。
殿内的人暗自点头,秦武王是昭襄王的哥哥,却突然暴毙没有安排好继位者,使得秦国经历了一场三位公子的内战,伤了不小元气。
众人各自盘算着,虽然不知道宗室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听起来还算公平,说是民意,可还不是看公子们各自的手段谋划?
三家内部一阵讨论后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当下就同意了,在立下种种规则后各自离去,心中念想着如何在日后的竞争中胜出。
只有昭襄王的儿孙辈还需换上白头巾稍后去为昭襄王守灵,就算是马上决出国君,也要等守孝一年后才能正式即位。
名叫子楚的安国君之子在安慰了一番父亲,送走诸多自己一系的大臣后,便走至殿外,迎风与一人并肩,凭栏而望。
他没去看身旁那人,只是目视前方,微微笑道:
“先生好雅兴啊,学宫如今诸事繁杂,蔡祭酒恐怕又要跳脚痛骂您了。”
“哈哈,那便随他骂吧,公子莫要调笑在下了,纵使做了那么多准备,最后一刻亦是不免紧张。不亲眼看着是不会放心的,所幸,所幸啊。”
中年人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看着年轻人,笑着回应,赫然就是学宫内的吕祭酒。
年轻人依旧没有回过头,目光带着一丝惘然地看着脚下的王宫,远处咸阳城,秦国与天下。
“所幸,我也能。。。”他轻声呢喃,伸手虚抓着什么,似要将天下尽握。